首页 >出版文学>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第56章
今乃合成一时之风俗,一世之人心。呜呼,斯岂细故也!卷八又曰:
看到风俗人心,可惧之至!……都下无一事不以利成者,亦无一人以真心相与者,如此风俗,实有书契来所未见。有元、成时之阿谀而无
其经术,有大中时之轻薄而无其诗才,至明昌、贞佑时之苟且,则全似之矣。卷十与吴半峰又曰:
都下人物,只是无性情节概。今所以发靡骋之叹者,亦廉耻道丧、风俗颓败故也。卷八与张渊甫又曰:
垚居都下六年,求一不爱财之人而未之遇。卷八与张渊甫又曰:
来论述里中钱粮,日重一日,此事今日无可告愬。中朝贵人取给于方面,方面取给于州县,州县取给于小民,层层剥取,即层层护持。
都下衣冠之会,无有一人言及四方水旱者。终日华轩快马,驰聘于康庄。翰林则谒拜阁师,部郎则进谒台长。公事则胥吏持稿,顾名画诺;私
退则优伶横陈,笙歌鼎沸。其间有文雅者,亦不顾民生之艰难,惟有访碑评帖,证据琐屑而已。卷九与许海樵又曰:
学术欺人大概近日所谓士,约有数端:或略窥语录,便自命为第一流人,而经史概未寓目,此欺人之一术也。或略窥近时考证家言,东钞
西撮,自谓淹雅,而竟无一章一句之贯通,此又欺人之一术也。最下文者,文理不通,虚字不顺;而秦权、汉瓦、晋甓、唐碑,撮拾琐屑,自
谓考据金石,心极贪鄙,行如盗窃,斯又欺人之一术也。三者同一欺人,而习语录者最少,习考证者亦以无所得食,大不如昔者之多矣。惟最
下一术,则贵公子往往行之,而因以取科第,致膴仕者,踵相接。卷八与孙愈愚此子敦对于当时学术风气所下之谳辞也。问其何以致此,则子
敦颇归咎于干、嘉以来考证之学。尝曰:
乾隆中叶后,士人习气,考证于不必考之地,上下务为相蒙,学术衰而人才坏。卷八与孙愈愚又曰:
汉、宋诸儒,以经术治身则身修,以经术饰吏治则民安,立朝则侃侃岳岳,宰一邑则俗阜人和。今世通经之士,有施之一县而窒者矣,有
居家而家不理者矣。甚至恃博雅而傲物,借经术以营利。故垚尝愤激,言今人之通,远不及前明人之不通。其故由古人治经,原求有益于身心
;今人治经,但求名高于天下,故术愈精而人愈无用。卷九与许海樵又曰:
前明人学问文章不及古人,而修己立身之要,治乱得失之故,大率有得于中,故立朝则志节凛然,宰一乡一邑,亦有实政及民。今人动诋
前明人为不通,而当世所推为通士者,率皆冒于货贿,昧于荣辱,古今得失之故,懵然罔觉,是尚可为通乎?譬之于身,前明人于一指一拇之
微,或有所窒滞,而心体通明,自足以宰世应物。今人于一拇一指,察及罗纹之疏密,辨其爪之长短厚薄,可谓细矣;而于一手一足之全,已
不能徧识,况一心之大,一身之全乎!是尚可为通乎?……居家则父子责利,处世则势利相倾,贪冒之习,纰缪之论,积久成俗,生心害政,
其患甚大而未有艾也。卷八与张渊甫夫治学而专务为琐屑之考据,无当于身心世故,则极其归必趋于争名而嗜利,而考据之风亦且不可久。子敦又言之曰:
数十年来学者……闻见自夸之人多,读书贯穿之人少。闻见须有所凭借,故奔走形势之人,既得润其囊橐,又居然以多学自命。贯穿非空
山静坐,默而好深沉之思者不能,而能之又不足以自取衣食,往往饿死于荒江老屋之中……无怪好学深思之人,日少一日也。卷八与张渊甫又曰:
读书二字,今殆将绝矣。夫小学特治经之门户,非即所以为学;金石特证史之一端,非即所以治史。精此二艺,本非古之所谓通儒,况
但拾其唾余,以瓦砾炫耀耶?然能以此炫耀者,羣奉为读书人。而不工世俗之书,不为昏夜之乞,虽有瓦砾之耀,终于进取尺寸无获。故以瓦
砾耀者,亦落落不数见。卷八与张渊甫子敦寒士濩落,其言容有过激,而当时官方之颓败,学风之堕退,与夫世乱之不终日而起,亦从此可见矣。然子敦论学,似仍主从当时所
谓汉学者入手,非能别辟一新径也。故曰:
今世原无通经之士,少知读书者,不过从事于形声训诂之学。谓形声训诂非君子进德修己之学则可,谓穷经而可不先从事于形声训诂则不可。卷八与孙愈愚又曰:
君子有高世之才学,必先能为时贤之所为。沈氏之入室操戈夫唯为时贤之所为,而觉不安于心,乃能创人所未有,而天下不以为疑;成
一己之独是,而在人不以为惑。韩昌黎唯能为世俗之文,故能独创为古文,程朱唯能贯串注疏,故能独成己说。遗书具在,不可诬也。卷九与
许海樵盖当时朴学风气已衰,子敦交游中,颇有欲唱高论,弃训诂考订不务者,故子敦言之如此。此犹方植之所谓人心厌于考据,则且逃而为
虚无,故先为之罗以张之也。然则子敦论治学,实仍遵干嘉旧辙,非能有所摧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