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龚自珍为庄氏神道碑铭,定庵文集卷上举庄氏之不辨
尚书今古文真伪者而亦曲誉婉称之,谓:“学足以开天下,自韬污受不学之名,为有所权缓亟轻重,以求其实之阴济于天下。”夫而后稽古之
业,不如济世,轩轾之间,断然舍此而就彼矣。至于魏氏之论,乃更入室操戈,即以汉儒之说驳汉学,而若惟庄氏为得学术之正统。此皆风气
之变,未必即是非之准。干嘉之盛斥宋明,宋明未必非;道咸之转而不满于干嘉,因以推尊庄氏,庄氏亦未必是。庄氏为学,既不屑屑于考据
,故不能如干嘉之笃实,又不能效宋明先儒寻求义理于语言文字之表,而徒牵缀古经籍以为说,又往往比附以汉儒之迂怪,故其学乃有苏州惠
氏好诞之风而益肆。汪中与毕沅书,自谓:“为考古之学,实事求是,不尚墨守,以此不合于元和惠氏。”王引之与焦里堂书,亦谓:“惠定
宇先生考古虽勤,而识不高,心不细,见异于今者则从之,大都不论是非。”王念孙拜经曰记序,亦谓:“世之言汉学者,但见其异于今者则
宝贵之,而于古人之传授,文字之变迁,多不暇致辨,或以细而忽之。”惠学流弊,当时已多能言之者。其实则清代汉学考据之旁衍歧趋,不
足为达道。而考据既陷绝境,一时无大智承其弊而导之变,彷徨回惑之际,乃凑而偶泊焉。其始则为公羊,又转而为今文,而常州之学,乃足
以掩胁晚清百年来之风气而震荡摇撼之。卒之学术、治道,同趋澌灭,无救厄运,则由乎其先之非有深心巨眼、宏旨大端以导夫先路,而特任
其自为波激风靡以极乎其所自至故也。方耕有侄曰述祖,字葆琛,生乾隆十五年十二月,卒嘉庆二十一年六月,年六十七所着曰珍执宦丛书
,颇究明堂阴阳,亦苏州惠学也。葆琛有甥曰刘逢禄申受、宋翔凤于庭,葆琛称之曰:“吾诸甥中,刘申受可以为师,宋于庭可以为友。常州之学,盖至是始显。
又阳湖恽敬,字子居,生乾隆二十二年,卒嘉庆二十二年,年六十一与葆琛略同时,着三代因革论,谓:
汉兴百余年之后,始讲求先王之遗意,盖不见前古之盛,六百余年矣。朝野上下,大纲细目,久已无存,遗老故旧,亦无有能传道者。诸
儒博士,于焚弃残剥之余,搜拾灶觚蠹简,推原故事,其得之也艰,故其信之也笃。书之言止一隅,必推之千百隅而以为皆然;书之言止一端
,必推之千百端而以为不可不然。呜呼!何其愚也!三代因革论一又曰:
彼诸儒博士者,过于尊圣贤,而疏于察凡庶;敢于从古昔,而怯于赴时势;笃于信专门,而薄于考通方,岂足以知圣人哉!是故其为说也
,推之一家而通,推之众家而不必通;推之一经而通,推之众经而不必通;且以一家、一经亦有不必通者。至不必通而附会穿凿以求其通,则
天下之乱言也已。三代因革论八其言极悍廉明尽,惜乎其邑之人未能深领,遂辗转牵引,至于二千年前汉博士专门绝业,掇拾补缀,谓可以当二千年后经世之大任,则何
啻所谓过于尊圣贤而疏于察凡庶,敢于从古昔而怯于赴时势,笃于信专门而薄于考通方,如汉博士之所为哉?夫苏州惠氏专门之学,其意
本在于考古,而常州诸贤,乃尊之为大义,援之以经世,此则其蔽也。
二刘宋刘逢禄,字申受,生乾隆四十一年,卒道光九年,年五十四亦籍武进。幼传外家庄氏之学。葆琛故有意治公羊,而申受成其业。谓:
清之有天下百年,开献书之路,招文学之士,以表章六经为首,于是人耻乡壁虚造,竞守汉师家法。若元和惠栋氏之于易,歙金榜氏之于
礼,其善学者也。禄……尝以为学者莫不求知圣人;圣人之道,备乎五经;而春秋者,五经之筦钥也。先汉师儒略皆亡阙,惟诗毛氏、礼郑氏
、易虞氏有义例可说。而拨乱反正,莫近春秋,董、何之言,受命如响。然则求观圣人之志,七十子之所传,舍是奚适焉?公羊何氏释例叙又曰:
条例与家法余尝以为经之可以条例求者,惟礼丧服及春秋而已。经之有师传者,惟礼丧服有子夏氏,春秋有公羊氏而已。汉人治经,首辨
家法,然易施、孟、梁邱,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师说今皆散佚,十无二三。世之言经者,于先汉则古诗毛氏,于后汉则今易
虞氏,文辞稍为完具。然毛公详故训而略微言,虞君精象变而罕大义。求其知类通达,微显阐幽,则公羊传在先汉有董仲舒氏,后汉有何邵公
氏,子夏传有郑康成氏而已。先汉之学,务乎大体,故董生所传,非章句训诂之学也。后汉条理精密,要以何邵公、郑康成二氏为宗。丧服之
于五礼,一端而已。
第4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