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第44章
植之复有待定录,乃随时剳记之稿,未刊行。又仪卫轩文集卷一有辨道论一篇,谓:
考证汉学……以文害辞,以辞害意,弃心而任目,刓敝精神而无益于世用。……使其人稍有所悟而反乎己,则必翻然厌之矣。翻然厌之,
则必于陆王是归矣。何则?人心之荡而无止,好为异以矜己,迪知于道者寡,则苟以自多……吾为辨乎陆王之异以伺其归,如弋者之张罗于路歧也,会鸟之倦而还者,必入之矣。
其后陈兰甫起于粤,倡为郑、朱同归之学,亦所以防倦返者之归于陆王也。今文学派则转而治春秋,以发明微言大义为标帜,而德清戴望
子高倡为颜、李,凡此皆倦鸟也。惟均不归陆王,植之言卒不验。是盖干、嘉尚实博证之风,尚有其宰制牢笼之力,使后之来者,虽变不能脱
其樊。倦鸟之扬不厉,囿阱之防尚密,此亦道、咸以下学术风气回翔往复,终不能一变故昔之所由也。
又按:当涂夏炯卯生,生乾隆乙卯,卒道光丙午,年五十二有仲子集,桐城姚石甫、武进李申耆、宝山毛生甫俱推之,许其识见为百年
所未有。而姚氏序之,谓其与植之之书若遥相和者也。父銮,官新安,炯与兄炘、弟燮皆年少随侍,犹及闻徽学诸宿如程瑶田、凌廷堪、汪莱
诸人之议论。及銮再宦新安,又得交俞正燮、江有诰,皆徽人所称考据名儒也。然炘、燮皆以理学、史学成名;炯早年亦治训诂考据,继而悟
其非,于汉宋之见力为平反。集中于清儒自顾亭林以下,如毛西河、朱竹垞、阎百诗、臧玉林、惠定宇、戴东原、钱竹汀、卢抱经、江艮庭、
段懋堂、王怀祖父子,以及阮芸台、凌次仲诸家,皆有纠弹,而于乾隆以下臧、惠所倡以小学说经、以训诂明义理之说,排驳尤力。其学于清
主杨园、稼书,于明主敬轩、心吾,循是以上溯紫阳,而辨陆王之非。此道、咸以往治理学者,轨辙大率皆然。而仲子集议论明畅,条贯不紊
,量其识议所届,犹在唐镜海、倭艮峯诸人上。其弟燮治朱子尤精密,考辨明当,亦胜王白田。近人于景紫一集颇有流传,而仲子书独晦。民
国有铅字排印本其集写定于道光庚子,距商兑行书不越十年,议论亦时有高出商兑之上者,亦考论当时学术思想转变一可注意之书也。
龚定庵
常州庄氏言晚清学术者,苏州、徽州而外,首及常州。常州之学,始于武进庄存与,字方耕,生康熙五十八年,卒乾隆五十三年,年七十其学不显
于当世,而颇为后之学者所称许。阮元序其书,谓其于六经皆能阐抉奥旨,不专为汉宋笺注之学,而独得先圣微言大义于语言文字之外。
又谓其所学与当时讲论或枘凿不相入,故秘不示人。通其学者,门人邵学士晋涵,孔检讨广森及子孙数人而已。见阮元庄方耕宗伯经说序
,此文刻入味经斋遗书卷首,而阮氏揅经室集未之收。董士锡序其书,谓:“不知者以为乾隆间经学之别流,而知者以为乾隆间经学之正汇也。”又曰:“方乾隆时,学者莫不由说文、尔雅而入,醰深于汉经师之言,而无溷以游杂。其门人为之,莫不以门户自守,深疾宋以后之空言。固其艺精,抑亦术峻,而又乌知世固有不为空言而实学恣肆如是者哉!见董氏易说序。亦刊味经斋遗书卷首魏源之序其书则曰:“韩诗外传
之言曰:『儒者,需也。千举万变,其道不穷,六经是也。无类之言,不形之行,不赘之辞,君子慎之。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
,朋友之序,则日切磋而不舍也。』春秋繁露之言曰:『能说鸟兽之类者,非圣人所说也。圣人所欲说,在于说仁义而理之。不然,传于众辞
,观于众物,说不急之言而以惑后进者,君子之所甚恶也。』
韩傅、董生,处西汉之初,而其言若是。汉书艺文志曰:『古之学者耕且养,三
年而通一经,存其大体,玩经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经立也。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
难,便词巧说,破坏形体,说尧典五字之文至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此
学者大患也。』徐干中论曰:『凡学者大义为先,物名为后,大义举而物名从之。鄙儒之博学也,务于物名,详于器械,考于诂训,摘其章句
,而不能通其大义所极。故使学者劳思虑而不知道,费日月而无成功。』夫班、徐二子,生东汉之世,而其言又若是。清之有天下,百余年间
,以经学名家者数十辈,独先生尝支离釽析,如韩、董、班、徐四子所讥,是以世之为汉学者罕称道之。乌虖,公所为真汉学者庶其在是!见
魏氏武进庄少宗伯遗书序,刊庄书卷首三家之序,出愈后者,推之愈崇,辨之愈畅。庄氏之学犹是也,而世风既变,人心既易,则出主入奴之
见自异焉。然阮氏刻经解,仅收其春秋正辞,其意盖犹取乎其专家,非取乎其大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