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第5章
与汪龙庄书,文史通义外篇三又曰:
以学问为铜,文章为釜,而要知炊黍芼羹之用,所为道也。风尚所趋,但知聚铜,不解铸釜。其下焉者,则沙砾粪土,亦曰聚之而已。与
邵二云书,文史通义外篇三实斋直斥此等为竹头木屑之伪学,亦见与邵二云书而畅论其意于文史通义之博约篇,内篇二曰:
博与约博学强识,自可以待问耳;不知约守,而只为待问设焉,则无问者,儒将无学乎?……王伯厚氏搜罗摘抉,穷幽极微。……然王氏
诸书,谓之纂辑可也,谓之着述则不可也;谓之学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谓之成家之学术则未可也。今之博雅君子,疲精劳神于经、传、子、史
,而终身无得于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
耳。指功力以为学,是犹指秫黍以为酒也。夫学有天性焉,读书服古之中,有入识最初,而终身不可变易者是也,学又有至情焉,读书服古之
中,有欣慨会心,而忽焉不知歌泣何从者是也。
功力与性情功力有余,而性情不足,未可谓学问也。性情自有,而不以功力深之,所谓有美质而未学者也。夫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
忧,不知老之将至。”不知为孰为功力,孰为性情,斯固学之究竟。夫子何以致是?则曰:“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今之俗儒,且憾不见夫子
未修之春秋,又憾戴公得商颂而不存七篇之阙目,以谓高情胜致,至相赞叹。充其僻见,且似夫子删修,不如王伯厚之善搜遗逸焉。盖逐于时
趋,而悮以襞绩补苴谓足尽天地之能事也。幸而生后世也,如生秦火未毁以前,典籍具存,无事补辑,彼将无所用其学矣。博约中此实斋深讥
当时汉学家以博诵强识、辑逸搜遗为学也。博诵强识、辑逸搜遗之不足以为学,实斋又发其意于假年篇,文史通义内篇三曰:
客有论学者,谓书籍至后世而繁,人寿不能增于古,是以人才不若也……或传以为名言,余谓此愚不知学之言也……学问之于身心,犹饥
寒之于衣食也。不以饱暖慊其终身,而欲假年以穷天下之衣食,非愚则罔也。
年寿与质性年可假,而质性不可变。……世有童年早慧,通读兼人,及其成也,较量愚柔之加功,不能遽胜也。则敏钝虽殊,要皆尽于百
年之能事……今不知为己,而骛博以炫人。天下闻见不可尽,而人之好尚不可同;以有尽之生,逐无穷之闻见:以一人之身,逐无端之好尚,尧舜有所不能也。
实斋族子廷枫,为此文作跋,谓:“此篇盖有为而发,是亦为夸多鬬靡者下一针砭。”又曰:
叔父实斋每见学者自言苦无记性……辄曰:“君自不善学耳。……书卷浩如烟海,虽圣人犹不能尽……专则成家,成家则己立矣。宇宙名
物有切己者,虽铢锱不遗;不切己者,虽泰山不顾。如此用心,虽极钝之资,未有不能记也。”实斋此等议论,明为针砭当时汉学家风气而发。盖掇拾补苴,与夫博诵强记,正当时汉学家功力所寄,而实斋皆非之,以为未足以当夫学也。
纂类与着述学问与功力之辨,推言之,则又有纂类与着述之辨。当时汉学家相率慕为王伯厚、顾亭林、阎潜邱之札记,实斋论之曰:
札录与着作为今学者计,札录之功必不可少。然存为功力,而不可以为着作。与林秀才,文史通义外篇三札录之与着作,自史家言之,则
为着述与比类之两家也。实斋举其实例,谓如:
班氏撰汉书,为一家着述,刘歆、贾护之汉记,其比类也。司马撰通鉴,为一家着述,二刘、范氏之长编,其比类也。……两家本自相因
,而不相妨害……但为比类之业者,必知着述之意,而所次比之材,可使着述者出,得所凭借,有以恣其纵横变化。又必知己之比类,与着述
者各有渊源,而不可以比类之密而笑着述之或有所疏,比类之整齐而笑着述之有所畸轻畸重,则善矣。报黄大俞先生,文史通义外篇三此其义
,实斋畅发之于文史通义内篇卷一之书教篇,其略曰:
知来与藏往三代以上,记注有成法,而撰述无定名;三代以下,撰述有定名,而记注无成法。书教上易曰:“筮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以
智。”间尝窃取其义以槩古今之载籍,撰述欲其圆而神,记注欲其方以智也。夫智以藏往,神以知来,记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来者之兴起
,故记注藏往似智,而撰述知来似神也。藏往欲其赅备无遗,故体有一定而其德为方;知来欲其抉择去取,故例不拘常而其德为圆。周官三百
六十,天人官曲之故,可谓无不备矣,然诸史皆掌记注,而未尝有撰述之官。则传世行远之业,不可拘于职司,必待其人而后行,非圣哲神明
,深知二帝、三王精微之极致,不足以与此。书教下实斋此论虽为史发,实可推之一切之学术,故曰:
圆神方智,自有载籍以还,二者不偏废。书教下若论当时经学,比类纂辑,拾遗搜隐,正所谓藏往似智也。即名物训诂,典章考订,究其
极,亦藏往似智也。此皆记注纂类之事,不得即以是为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