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第39章
郑服变西汉自是而下,递相阐扬,释不厌冗,疏不厌详,绵绵延延,以至于有唐。当是时也,唯传注之是
遵,莫章句之敢违,宁道孔圣误,讳言郑、服非。然后濂、洛、关、闽诸君,并起而救之,盖以矫株守之陋也。濂洛关闽变隋唐迨其后则不
尔矣,其为说易入,其为教易成。以笃学为鄙俗,以空谈为粹精,趋新义者谓之奇士,守旧训者谓之腐生……数百年来,不复知汉、唐之渊源
,不能举孔、贾之名号……于此而欲踵其故迹,袭其绪言,譬犹水沸于壑,火燎于原,捧雪塞之益其涨,负薪扑之增其燔,岂不误哉?……寒
极则必暑,旸极则必雨……故易不独掊击辅嗣也,将荀、虞之是宗焉;书不独指摘古文也,将马、郑之是从焉;毛诗不独辟淫奔也,将以笺、
传为趋向焉;左氏不独排杜注也,将以贾、服为依傍焉。……若夫斤斤于声音文字者,盖闵小学之不行,而六书之久昧也;迟迟于二传、三礼
者,盖知异说之未淆,而古义之尚在也。清儒变宋明其又何怪乎?……弟子曰:“敬闻命矣!然则今之学者,万全而无病乎?博士曰:“恶
,是何言欤?夫伪士不可以乱真儒也……学术之真伪子前所疑者,愤俗之激辞,乃并其不当疑者而疑之;今所信者,卫道之正论,乃并其不
可信者而亦信之……且吾不云乎?未盛而扶之,豪杰矫枉之术也;既兴而趋之,庸众末流之失也。是故为所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则谓之抱残守
阙;为所为于众人共为之时,则谓之雷同剿说,彼拾人余唾而甘之者,特猩猩之效人言耳,乌足与守先待后之儒并论列乎?文集卷四考证之学
,至惠、戴已臻全盛,而弊亦不胜焉。次仲此文,在癸丑前,与癸丑与胡敬仲书并观,可以见当时汉学风气矣。次仲他文,可以见当时汉学流弊者尚多,如云:
搜断碑半通,刺佚书数简,为之考同异,校偏旁,而语以古今成败,若坐雾雺之中,此风会之所趋,而学者之所蔽也。大梁与牛次原书,<
戊申>文集卷二十三为学不通世务,不切时用,为汉学一大病。不通古今成败又为汪容甫墓志铭,谓:
君最恶宋之儒者,闻人举其名,则骂不休……聆之者辄掩耳疾走,而君益自喜。汉、唐以后所服膺者,昆山顾氏、德清胡氏、宣城梅氏、
太原阎氏、元和惠氏、休宁戴氏。尝云:“古学之兴也,顾氏始开其端。河洛矫诬,至胡氏而绌。中西推步,至梅氏而精。力攻古文尚书者,
阎氏也。尚言汉儒易者,惠氏也。凡此皆千余年不传之绝学,及戴氏出而集其成焉。”文集卷三十五。又文集卷十四,正蒙七政随天左旋辨云
:“毛奇龄,世称专攻宋儒者。”好骂宋儒,而高自标置,以为千古绝业,此又当时汉学一大病也。按:次仲谓容甫好骂宋儒,汪孟慈孤儿编辨之,谓:“先君与刘先生
端临为同学交,刘先生素习有宋诸儒之学,先君若闻人举宋儒辄骂,则不与之友矣。胡竹邨云:『仲子先生骂宋儒最甚』,则凌盖假先君以自
附耶?据此则次仲亦是好骂宋儒者。又复孙渊如观察书云:
伏读来札,云近时为汉学者,又好攻击康成,甚以为非。此言切中今日之弊。文集卷二不仅骂宋、骂朱子,又进而攻击东汉,骂康成,此
又当时汉学一病也。然当时汉学家必尊许、郑于考亭、阳明之上,以为圣学之宗传,而许、郑训诂,亦自有失,固难尽掩。骂郑与佞郑孙星
衍同时有管世铭缄若,其人乃时文家,然韫山堂集有汉学说一篇,论孙氏佞郑,颇足发噱,兹为并录。其说云:
郑康成博洽贯穿,荟诸经之精蕴,集汉儒之大成,厥功伟矣。但详语而未能精择,纯杂参半……近代学者,厌弃宋、明以来空言性命之陋
,复不能实力穷经……高言汉学……则必以郑说为大宗。崇奉太过,即郑说之误会经文,沿习众说,有待后人之厘订者,亦必强为之说,旁引
曲证,使无一字不合于圣人而后已。此则郑氏之佞谀……就使康成复起,必以为失吾廓然大公、抑然自下之意,挥之门外,惟恐其不速去者也。……姑以尚书……开卷言之,郑训尧典稽古为同天,尔雅所未有,七十子之徒所未尝言也。……必由汉初诸儒,本孔子惟天为大,惟尧则之
二语,为放勋义疏,经口授者传讹颠倒,遂以同天移帝尧之上,因以当稽古之训,郑氏耳熟而沿其误也。……夫康成羽翼诸经之功甚巨,千虑
一失,不足为康成病。……譬如食瓜舍蒂,尝梨弃核……偏嗜者乃并其蒂核咀嚼而夸美之,夫岂瓜与梨之知己哉?同里孙观察星衍,本以诗鸣
,骎骎入古人之室矣……忽去而说经,有不尊奉郑氏者,骍面戟手而与之争。余未尝与辨,而心不以为然,着是说以纠其失。又窃取韩稚圭终
身未尝与欧阳永叔言易之义,不必示孙,亦以息争端、全交道也。
学术之盛衰,一往一复,历时必变。风尚歇则是非白,虽有大力,莫之能持。孙氏以汉学护法,极推康成,然已不足服同时乡里之口,更
何论于后世?王鸣盛蛾术编卷五十八郑康成下,迮鹤寿按语云:“先生生平惠守郑氏一家之言,所着尚书后案三十卷,搜罗宏富,辨证详明,
洵为郑氏功臣。然先生往往自称,独守郑氏家法,于古今一切训诂、一切议论,与郑合者则然之,略有异同即斥之,必欲强天下之人悉归于郑
学而后可。”孙、王同于佞郑,及其反动,乃为骂郑,而汉学渐衰矣。次仲虽颇然孙说,然次仲又谓:
世之学者,徒惜夫宋学行而两汉之绪遂微,不知郑学行而六艺之途始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