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是王妃……”
是顾惜朝的声音。
他看到她。
清晨的浓雾里，慢慢地靠近。
对面的女人，满脸的血污。
眼神充满了一种无可抑制的惊恐和疲惫。
果然，战争最是残酷。比任何的刺杀都更加可怕。
大批大批的人倒下去，人命，变得毫不值钱。
她浑身的力气忽然都失去了，瘫坐在草地上，只能喘息，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周向海大喜：“王妃？果然是你，老周还以为你被敌人杀了，原来你已经逃出来了……真好……”
沐云玔强笑一声。
她知道，周向海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是看到了，一定会拔刀将自己砍了。
她低下头，根本不看顾惜朝。
一行一百人，现在，剩下了五人。
陈玄虎，顾惜朝，周向海，以及两名贴身侍卫，朱雀和朱达。他们虽然都姓朱，但并不是亲兄弟。
几乎全军覆没。
“王妃……你……你可还好？”
顾惜朝的声音有点颤抖。
她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
“这丛林密集，敌人再也追不上来了，大家快找个地方歇歇……都休息一下……”
“王爷，您坐这边……”
“沐云玔，你也过来，休息一下……”
她木然走过去，那是一块稍微平整的地方。
大家横七竖八地躺下去，都有劫后余生的恐惧。
周向海一直骂骂咧咧的：“妈的，铁将军这厮鸟，真是太可恶了……此人不除，我们真是难以应付……”
陈玄虎也叹道：“我从军多年，向来自负，可是比起铁将军，也是自愧不如……”
“此人极其尽忠恒文帝，以后，我们还真不好对付……”
顾惜朝不做声，眼底一抹杀机一闪而过。
沐云玔看得分明，不知道那抹杀机是对自己，还是铁将军。
她心底一阵惨然，又想起自己为了抢马击在顾惜朝膝盖上的那块小石头，不由得侧过脸去。
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这样。
仿佛骨子里，一种凶猛的野兽就如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
适者生存。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她避开顾惜朝的目光，根本不想和他说半句话。
情知，二人之间，就连以前表面上的客客气气也维持不下去了。
众人就地休息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长长地叹息一声：“唉，这一次，真是天助我也……幸亏这一场大雾，才逃得一命。”
“王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顾惜朝忽然纵声笑起来，十分爽朗，豪气顿生：“是啊。铁将军再厉害又如何？老天爷也帮我。今日他杀不了我，日后，我必然杀他！”
此言一出，本是萎靡不振的属下们，忽然来了精神。
真的感谢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浓雾。
一如很多天子登基之前，上天所显示的各种征兆。
大家七嘴八舌地，激动起来。
“老天庇佑，王爷必然心想事成……”
“王爷才是真命天子……”
沐云玔躺在地上，尽力地舒展四肢，让身体得到最大限度的休息和放松。想起铁木真传奇的一生，据说他在掌握大权之前，起码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的灾难，但每一次，都能极其巧合的绝处逢生，或者处处遇到贵人……
真命天子是不是真的头上有五彩祥云，沐云玔不得而知，但是，这一场浓雾来得如此及时，那是铁一般的事实。
顾惜朝，也许，真的会夺有天下吧？
中国的算命，周易八卦，本来就极其玄妙。
夏原吉断定了，也许，自然有他的道理。
休息一会儿后，陈玄虎在向众人分发一路上收集的蔬果食水，到沐云玔的时候，他顿了顿，看手里不多的蔬果。
她忽然发现他那种猛虎一般的目光，她一怔。
这一次，陈玄虎的目光，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加阴沉。
可是，这阴沉一闪而过，他闷闷的：“王妃，请。”
沐云玔怔怔地接过蔬果，也许，陈玄虎当时也是目睹了自己那卑劣的一幕？
会不会？
她心慌意乱，想把蔬果还给他，不要，可是，那样更是尴尬。
目光一转，看到顾惜朝。
他坐在她的对面。
“王妃，你饿了那么久，也吃点东西吧。”
顾惜朝忽然咳嗽一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想侧一侧身，让开他，但是又觉得不太好。
顾惜朝不经意地拉住她的手，叹道：“我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言下之意，其他的，又何必再去计较？
“王妃，你自从嫁给我以来，从来没有过过什么安稳欢乐的日子，从京城上路起，到重新回到京城，现在又天天都是逃亡……有时候想起来，我就觉得特别愧疚……”
她本想缩回手，忽然意识到，他是在下属面前在维护自己。
这些话，他平素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果然，陈玄虎的目光低下去，看着地面。
只不知内情的周向海接口：“王妃，你也别怕，我们一定会打败那个鸟皇帝，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哈哈哈……”
沐云玔勉强笑了几声。
这话，当然是顾惜朝最亲近的几个人面前才能说。
此时，他们经历了死生，也自然少了几分顾忌。
反正和恒文帝，已经撕破脸了。
果然，顾惜朝笑得更是豪迈：“对！只要打败了昏君，你们在座的各位都是开国功臣！”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转向沐云玔，柔声道：“王妃，真是辛苦你了，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安稳的日子。”
她笑得很勉强。
这才知道，政治夫妻，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虽然是演技派，也很困难。
人生中，最怕的不是一次演戏，也不是一辈子演戏，而是一辈子演戏，却没有穿帮的时候。
明知这个人最喜欢在人群面前显示仁义，这时候，他是不会和妇人之见计较的。
那么明确无误地告诉她，他不在意。
但是，内心深处，谁知道呢！
可是，她还是觉得微微尴尬，又觉得失落。自己和顾惜朝，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时候，众人都困顿得睡着了。
惊惧，劳碌，精疲力竭……把内心的羞愧和卑劣都压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里。
沐云玔也困得睁不开眼睛，勉强伸直腿，靠着大树，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顾惜朝听得沉沉的呼吸声，才抬起头，看着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她的头发上沾满了荆棘毛毡，身上被露水淋得湿漉漉的，这些日子的困顿，让她整个人憔悴得不忍目睹。就连眼眶也深深地陷下去，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污。
昔日花枝招展的样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睡着的时候，双手很奇怪地抱着膝盖，偶尔，身子不停地颤抖。
他忽然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睡得实在是太熟了，一点也没被惊醒。
就算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什么，也不去管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着他。
就像一个温暖的枕头，连续这么久的担惊受怕，偶尔有一个温暖的人肉枕，也是很不错的。
顾惜朝也很快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浓雾已经散去。
头顶，能看到逐渐偏移到西边的晚霞。
身子很热很热
那是一种很不习惯的人体的热量。
她一怔，看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的大手，牢牢地将她圈住。
那样子，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种习惯。
顾惜朝。
她几乎惊跳起来。
她的响动立即将他惊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
“沐云玔……不用怕，再往前几十里，就会到我们的大本营了……别怕……”
大本营！
有一万大军的接应。
她扬起头，仔细地看周围的寂静。
朱雀已经前去侦查过，的回来的信息，准确无误。
“玄虎和老周他们在值守戒备……我怕他们吵嚷着你……所以把你抱到了这里……那时候，你睡得很熟……”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慢慢地坐起身子。
沐云玔没有看他，也没回答。
她从他怀里起身。
他本是抱得紧紧的，此时，手松开了。
她站起来。
大雾已经散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周向海忽然大喜：“王爷，我们的人来了……陆将军来了……”
对面，一行大军。
为首的，是一个黑脸大汉，威风凛凛，正是顾惜朝的四大将之一，陆行之。
一见到顾惜朝，陆行之立即跳下马背，“王爷，您受伤了？”
顾惜朝眉头也没皱一下：“没事，一点皮外伤。”
众人寒暄几句，顾惜朝也介绍了沐云玔，也许是陆行之现在还没听过王妃“变节”的事情，所以对她的态度甚是恭敬。
沐云玔也顾不得客气，上了一匹骏马。
顾惜朝一声令下，众人便往陆定之的军营而去。
那已经是靠近北方边境的一座小城。
军营算不得富丽堂皇，但是，安全胜过一切。
陆定之的家眷们立即整理出干净的房间，又设置了极其丰盛的晚宴。
饥饿已久的一群人，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大鱼大肉了，一坐下，立即狼吞虎咽。终于，吃饱喝足，也不多啰嗦，顾惜朝立即下令众人休整。
他召集了陆定之和陈玄虎等人则连夜商议军情。
沐云玔被陆定之的妻子领进了一间很大很干净的房间。
陆夫人态度十分温婉和恭敬，“这是妾身为王爷和王妃准备的房间，仓促之间，显得很寒碜，请王妃恕罪。”
再寒碜的房间，也比野地上喂蚊子好一万倍。
何况，陆夫人为了迎接王爷王妃，真是下足了功夫，被褥床单全是新的，柔软又舒服。沐云玔真是恨不得一头就躺下去，可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敷衍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