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仔细权衡，这才道：“如果你们不和官办的明面上冲突，我同意这个要求。”
夏元吉再一次转动他的貔貅面具，又屈指弹了一下。
“成交！”
顾惜朝几乎忍无可忍了，这样的动作，看起来简直是黑道老大在威胁自己的小弟。他纵然因为迟生了两三年，就只能屈居王爷，但南征北战，浴血奋战，多年下来，经历了无数的风吹雨打，纵然是皇太子，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可是，这一男一女，举动真是令人望而生厌。
夏元吉根本不理睬他的愤怒，干脆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筹划，一旦你君临天下，大权在握，天下都是你的。到时候，想怎么收拾绿盟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兔死狗烹，这是历代帝王的天性。
一旦所有的威胁剪除之后，以顾惜朝的个性，肯定是首先对付绿盟——具体详情，参见今日他如何对付皇太子。
顾惜朝忍无可忍：“如果夏盟主对本王毫无信任，那本王根本不必和你们合作。”
信任？
信任能值几个钱？
空口白话，就能轻易谈什么信任？
旁边的沐云玔冷冷道：“五十万俩白银，难道王爷认为是五十万石块？”
顾惜朝强忍怒气：“夏盟主要是想到了什么可以令彼此放心的办法，不妨提出来。”
夏原吉笑起来。
他的笑容也很奇怪，别人笑是眉眼先笑，但是他的笑，却和那个貔貅面具连在一起，好一会儿，顾惜朝才惊诧地发现，那个黄金的面具也是会变换的，人笑，面具就笑；人怒，面具则神色狰狞。
顾惜朝出神地盯着夏原吉，但觉这个鬼魅般的人物，身上那股妖气越来越浓，简直一点也没有人类的气息。
“这个办法也很简单。古人早就这么干了。和亲！”
如何和法？
夏原吉尚未成亲，顾惜朝也尚无子女，这亲，如何和法？
夏原吉再一次把面具摘下来。
他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和煦得就像晚冬的第一缕阳光。
“我们和亲！”
“如何个和亲法？”
夏原吉不答反问：“夏某尚未娶妻生子，但是，顾惜朝成亲多年，何故也无子女？”
这话无礼之极，甚至带着极其强烈的蔑视和嘲讽。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根本无法容忍的。
但顾惜朝并不。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甚至有些悠然：“王爷想必知道玄武门之变？”
“没错！玄武门之变里，唐太宗李世民赢得胜利之后，把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二人的几十个子女全部斩杀殆尽，寸草不留。”
没错。王位之争，总有一个会成为失败者！而失败者，将失去一切！自己和子女的，亲眷，所有的性命！
“小王曾经发誓，在天下未定之前，决不让任何人拖累自己！”
夏原吉这才吃了一惊。
一个男人，一个王爷，在没有夺得王位之前，宁肯不生育子女！
也不让子女和自己共赴死亡！
顾惜朝若无其事：“但凡和我亲近之女子，全部喝下了不孕之药物。若得江山，我自当取消这个禁令，子女成群；若不得江山，小王了无牵挂，随时可以放手一搏。”
对自己尚且如此狠绝，那么，对别人呢？
顾惜朝的野心之坚决，比之前预料的更加强大。
夏原吉站起来。
他拍着手，非常的兴奋：“顾惜朝果然是个狠角色！我没有看错你！”
顾惜朝不动声色，一摊手，意思很明显了。
你没有子女，我也没有子女，这亲如何和法？
总不成，两个大男人和亲吧？
夏原吉却信心十足：“王爷……不，日后‘陛下’的皇后必须是我们绿盟之人。”
顾惜朝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盟主这是什么意思？”
夏原吉飞速地转动貔貅面具，又戴在自己的脸上，就如变脸似的，本是绿色的貔貅忽然变成了红色。这本是很妖异的情景，但顾惜朝根本顾不得在意，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沐云玔的身上。
“沐云玔，从现在起，她就是你顾惜朝的王妃。等你登基后，顾惜朝变成琅邪大帝，那么，她就是你的皇后。绿盟的一切操控，但凡和朝廷发生冲突的，由她全权裁决。顾惜朝，你看如何？”
他是咨询，但语气里殊无半点商量的余地。
顾惜朝呆呆坐着，张大嘴巴，半晌回不过神来。
从王妃到皇后——安插一个奸细在自己枕边，日日夜夜的监控？
再者，夏原吉如何会用到这样的一步棋子？
他对沐云玔，能够信任到这等地步？
顾惜朝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一点，沐云玔的语气十分冷漠：“王爷难道是嫌弃我不能母仪天下？”
顾惜朝一时之间根本回答不上来，再一次死死地盯着她看，这个女人的容颜的确是无可挑剔，从哪一个部分来看都是标准的美女。可是，她那样猛禽一般的眼神，实在是把她的女性气息抵消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个男人！
顾惜朝进来时候就觉得古怪，却不知道古怪在哪里。现在才终于醒悟——就是这个女人——她简直比一万个男人更加强悍。
一国之君，岂能娶一个男人做皇后？
再说，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沐云玔和夏原吉之间，显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所在。否则，他岂敢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就如吕不韦把怀孕的赵姬献给秦王，谁知道以后生的孩子是谁的？再来一个奇货可居怎么办？
再说，这个女人完全是一个不好轻易控制的角色，别的妃嫔妾室会喝下堕胎药，她不喝，你能拿她如何？
“顾惜朝大可不必担心，我会效法赵姬给你戴一顶天大的绿帽子。”
顾惜朝的心事被喝破，面上一红。
但是，也不恼羞成怒。
他冷冷道：“是不是沐皇后如果生了儿子，就一定要做未来的太子？”
夏原吉也笑起来：“王爷，你想得太远了。至于小太子，那是今后的事情。”
顾惜朝松一口气。
只要太子不是指定人选，这个谈判就还可以继续下去。
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并不是为了戴一顶绿帽子，奉献给别人的儿子。
沐云玔笑起来，她的声音其实非常好听，清脆悦耳，但那笑意实在是冰冷刺骨，让人的耳膜都非常不舒服。
“也罢，也许王爷的理想无非是穿着金碧辉煌的王爷袍服，对顾惜朝府内的几百家仆发号施令。”
顾惜朝满面通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正是他的死穴。
这么多年戎马生涯归于沉寂，打下了大半江山的男人，却没有机会一身铠甲检阅三军，反而只能主持什么祭祀之类的琐碎礼仪，仰天祈求上苍保佑。这算什么事？
一想起来，心口就如被万斤大石压过。
他咬紧牙关，语气却镇定得出奇：“好，我同意！”
就算早已答应了，可心底还是怪怪的。
顾惜朝不是冯小刚，他从来不愿意和任何人分吃蛋糕。更何况，皇家的血统，一定需要纯正，皇权不能旁落，否则，自己这一世辛苦又为的什么？
“王爷果真不悔？”
但他此时有求于人，干脆什么条件也不提了，痛痛快快道：“绝不后悔。”
“好，一万人马，即日开始训练。此外，作为诚意优惠，我们还将为你做两件事情：暗通你昔日的亲信将领，随时把你的命令传递给他们；为你除掉政敌，但凡顽固不肯合作之人，死忠的太子党等，一年之内，王爷将陆续听到他们的死因。”
顾惜朝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传闻中，绿盟有天下第一等的女间谍。这些女间谍不但一个个容颜绝色，而且都受过极其严格的欢场训练，但凡男人遇上，无不欲仙欲死。由这样的一群女人出马，可以预料，那干贪花好色的武夫，几乎一个都不能抵挡。
顾惜朝的目光转向沐云玔，心想，此女想必也是此中绝顶高手。
奇怪的是，他看着她的时候，简直没有半点欲望的想法。
不但如此，一想到她的“训练者”就在自己眼前，简直有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二人同时伸出手：“合作愉快。”
夏原吉哈哈大笑，顾惜朝也哈哈大笑。
绿盟自然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地下商业王国保障，尽可能地把势力拓展出去，直到彻彻底底称霸天下，连未来的皇帝也要一手掌控！
但顾惜朝何尝不是如此？别说是皇后，就算是皇太后，将来等自己大权独揽，一统天下之后，难道还不能铲除？
再说，谁就规定，一定得是皇后的儿子才能做太子？
古往今来，皇后的儿子做太子的，其实少之又少。
皇后的贞洁靠不住，自己另外难道还不能有侧妃了？
他笑得非常非常得意，夏原吉也笑得非常得意。二人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唯有当事人沐云玔，脸上依旧冷冰冰的，作为一场政治交易的筹码，一桩阴谋的主角之一，她旁若无人，仿佛这一切，跟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夏原吉站起来，这时，他的貔貅面具又变成了黄色——顾惜朝这才发现，那已经是一面纯金打造的面具了，金黄色的貔貅看上去如一条闪闪发亮的龙。
夏原吉，他的野心不止如此！
这厮，竟敢如此的大言不惭。
夏原吉就如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把金龙转向，正对着他的面孔：“王爷敬请放心，这金龙在我绿盟已经传了几百年，纵然逢乱世巨变，祖先也无意问鼎宝座。我这个盟主，自认绝对比皇帝生涯来得愉快。”
顾惜朝心里一凛，这人就如有读心术似的。既然夏原吉摆明了不会觊觎帝王之位，他干脆坦然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沐云玔就是你的皇后了。不过，现在，她先从你的王妃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