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照晋襄公的意思扶太子登位,有赵盾、阳处父等人支持,料想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偏偏在这件事上,赵盾有了私心。
当年晋文公为了晋襄公能够顺利继位,预先把其他几位儿子分遣到别国出仕,其中在秦国做官的公子雍与赵盾关系很好,赵盾便想迎立公子雍为君。
于是第二天在朝堂之上,赵盾对众人说现在国家多难,常受夷狄和秦国侵扰,不宜立幼主。不如迎立颇有口碑的公子雍,借此也可以和秦国修好。
赵盾一言既出,四下鸦雀无声,这么大的事,谁也不敢乱表态。
狐射姑很不服,心想凭什么你说立谁就立谁?他偏要唱唱反调,便说不立幼主也行,那就迎立出仕陈国的公子乐吧,公子乐甚有才华,先君在的时候也是很喜欢他的。赵盾自然坚决不同意,两人在朝堂上争执起来,争执的结果是赵盾赢了,随后派先蔑、士会带人到秦国报丧,顺便把公子雍接回来。
朝廷之事向来是赵盾说了算,众臣也只得默认了。唯有狐射姑气不过,大骂赵盾欺人太甚,拿定主意偏不叫他得逞。暗地里悄悄的派人到陈国,要把公子乐接回来,准备争位。偏偏走漏了风声,有人告诉了赵盾。
赵盾也不吭声,却派门客公孙杅臼埋伏在归途中,把公子乐和狐射姑派去的人全部射杀了。
这下狐射姑更加怒火攻心,他不敢惹下手狠辣的赵盾,迁怒在阳处父身上。怪当年阳处父多嘴,使他到手的中军元帅之位变成了泡影,便派他的弟弟狐鞫居扮成盗贼,把正在办理国丧的阳处父杀了。赵盾接到消息后,故意装作没事,直到晋襄公下葬之后,方才突然提及此事,把狐鞫居杀了。到了这时,狐射姑吓得什么也不敢想了,赵盾玩一样杀人的手段使他害怕,他不得不悄悄弃国离乡,逃往翟国去了,狐家在晋国亦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了发言权。赵盾见狐射姑走了,倒也还算留了点情义,派人把他的家眷财产都给他送了过去。
再说赵盾自从派先蔑前往秦国迎接公子雍,晋襄公的夫人穆赢每天抱着七岁的太子夷皋在晋襄公灵堂哭泣,向赵盾哭诉,为何一定要舍弃先君的骨肉,不顾先君的遗言而从他国迎立新君。哭得众臣无不面容悲戚,碍于赵盾颜面不敢做声。赵盾只得说这是国家大事,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穆赢却不管这些,在灵堂哭完了,又抱着儿子追到赵盾家里去哭,甚至跪下来恳求赵盾说先君临终,嘱咐诸位大夫好好辅佐太子。现在先君才刚走,您怎么忍心背弃先君遗言舍弃无辜的太子呢?迎立新君,太子只有死路一条。先君就这点骨血,他有什么罪,要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穆赢这么一闹一哭,全城皆知。女人的眼泪,尤其是一个可怜女人的眼泪,往往具有巨大的感召能量,特别能引起人的同情怜悯之心,然后忍不住有帮助她的冲动。
大臣们本来就不是真心赞同赵盾的做法,这一来更加动摇。城中百姓不用说,都站在穆赢这一边,无不指责赵盾欺负孤儿寡母,有背先君遗命,实在是有点过分。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同情弱者本来就是人的天性。
弄到最后,赵盾也扛不住了,他没想到穆赢这么能闹。他更深知,大臣们反对他都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们要混饭吃还得听他的,可是一旦失去了民心支持,他很可能就要倒台,说不定他迎立的公子雍为了树立威信,平息众怒,反而会拿他开刀,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再说,就像穆赢说的那样,小太子有什么错呢?
赵盾乱了方寸,私下里找郤缺商量说现在闹大了,如果想要再立太子怎么办?郤缺也不含糊,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他直言这样是对的,小太子目前是小太子,但是他会长大的啊,将来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原本属于自己的王位因为年龄劣势而被自己的叔叔夺走,他能甘心吗?到时候又是一番血雨腥风。然后又说,我们现在遵从先君的遗嘱,立小太子为君本来就没错,秦国那边写封信过去说一声就罢了,咱们这边也准备准备,就算万一打起来,谁怕谁啊?赵盾一听,也只有如此,第二天立刻扶小太子夷皋继位,即为晋灵公,然后再忽悠秦人。晋灵公很幸运,有个执着得让人落泪的母亲。
谁知刚忙完这些,秦国那边已经派人来报告了,说过两天公子雍就到。赵盾本来还想写封信尽量说得好听点的,劝秦人回去。但事已至此,他觉得秦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索性先发制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第二天半夜里,带着人马杀入秦军营寨,杀得秦军人仰马翻,可怜的公子雍也死于乱军之中。
秦国那边无可奈何,只得退兵。事情到了这里还不算完,首先是先蔑觉得既然已经应命去迎接公子雍,即便现在赵盾反悔,公子雍仍然是他的主人,现在晋国既然拒纳他的主人,他也没必要再回去,一气之下投奔秦国去了。士会觉得先蔑既然不回去,他也不能不讲义气,于是也留在秦国为大夫。而晋国这边呢,由于先蔑原本是下军元帅,他的弟弟先都是他的副手。他这一走,他的弟弟及部下皆愤愤不平,于是伙同其他反赵盾势力一同寻机造反,想把晋国的权力重新洗牌。
他们想的很天真,不做擒贼擒王的打算,反而觉得要对付赵盾,首先要除掉赵盾的支持者,也就是先家的“叛徒”先克。在新春时节,先克前往拜祭祖宗先轸,途中被那招俗到家的“途遇盗贼”解决了。
先克虽然没有祖父先轸的将才,但是他是个很有判断力、很现实的人。他不像先家其他的人那样,觉得中军元帅之位一连两代是先家的,就应该一直是先家的。因此他很谨慎小心、尽心尽力的在赵盾手下做事,希望能够保住先家的势力,等到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先家出了杰出超群的人才,再来东山再起,光宗耀祖。可是先家的人都是一群莽夫,根本不懂什么叫韬光养晦,不懂得“忍”字怎么写,反而埋怨他太软弱、太无能,终于酿成了这场自相残杀的悲剧。这一次的暗杀,直接导致了先家在晋国几乎完蛋。
先克的良好表现一直很得赵盾的重视,哪个领导不喜欢又听话、又勤快、又有几分能力的属下呢?先克遇害的消息使赵盾十分震怒,这摆明了就是做给他看的。他下死命令彻查,一定要找出凶手。先都等人更加慌乱了手脚,想铤而走险又下不了决心,拖来拖去就是拿不出一个方案出来。赵盾那边却接到了密报,于是故意设局,引他们上当,最后一网打尽,下在监狱。
由于参与谋事的一共有五位朝廷重臣,其中箕郑父是上军主将、先都是下军副将(但当时先蔑已走,他实际上掌管着下军)、其余的士谷、梁益耳、剻得也都是军中大将,身居要职。要一下子杀掉五位国之重臣,这是一件相当大的事,很可能会引起舆论沸腾,一般人还真下不了手,顶多杀一两个主谋罢了。但是赵盾,对于反对他的人,他毫不手软,于是要求晋灵公下旨,把这五人全部斩首。
晋灵公还是个小孩,哪敢不同意。管他杀谁呢,只要不杀自己就行。倒是太后穆赢向儿子说,这些家伙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势而起争端,又不是谋反的大罪。刺杀先克的,不过一两个人罢了,至于要这么大开杀戒吗?这几年我们晋国人才凋零,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呢?
晋灵公一想也是,便把母亲的话转述给赵盾听了。赵盾哪把这些话放在眼里,只说这些家伙眼里都没有主公您这个国君了,私底下又打又杀的毫无顾忌,要是这次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只怕将来真的有人要造反了!于是,该杀的还是统统杀了,把这五人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晋国众臣无不吓得胆战心惊,对赵盾言无不从。
远在翟国的狐射姑听说了之后,也吓得一颗心狂跳不已,他不由得拍着胸口脱口而出:“好在我走得快!逃过一劫!”
翟国有位大夫觉得狐射姑太夸张了,就问他赵盾这个人怎么样?比起他爹赵衰来如何?狐射姑很形象的说赵衰像冬天的太阳,而赵盾则是夏天的太阳,一个温和,一个暴烈。问的人大笑,说你出生入死追随晋文公这么多年,什么场面、什么人没见过,连你也害怕赵盾啊?
赵盾如夏日骄阳的性格,或许与血缘有关系,他的母亲是翟国女子,属于边远的少数民族部落,他野蛮一点也没什么稀奇。而且他年幼时,父亲赵衰跟着晋文公离开翟国继续流亡,他与母亲在翟国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脾气受到翟地人粗矿暴躁的影响,也是很正常的。
总之,从此之后,赵盾牢牢掌握住了晋国的政权,从军事到民政到外交,里里外外都是他说了算。他甚至在扈地与齐、宋、卫、陈、郑、许、曹等国结盟,开创了晋国大夫替代国君主盟的先例。
第6章 新君继位引发的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