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张孟谈穿成智伯军士的模样,悄悄的缒出城去韩氏大营求见韩康子。韩康子以为是智伯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请进去。
张孟谈请韩康子退去左右侍从,跪下磕头,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又说我家主人被知氏围困,亡在旦夕,有些话想和将军说说,请将军允许小臣开口。
韩康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智伯对他和魏桓子根本不敬重,不当回事,他一看到赵氏的今日就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来时,听了张孟谈的话,正中下怀,便说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来,还暗示了一句“有道理的话我都会采纳的”。
张孟谈见此情形,心中安定了八九分,侃侃而谈,说当年晋国六卿轮流执政,何等和睦,可惜范氏中行氏不得人心,犯上作乱,自取灭亡,现在六卿就剩下咱们四家了。本来四家也是可以和睦相处的,可惜智伯贪利忘义,蛮不讲理无故要占夺人的土地,我家主人不忍心把先祖好不容易挣下的土地割给他,他就起兵要灭了我们。就算赵氏灭亡了,只怕智伯也未必会满足,接下来灭亡的就要轮到你们韩魏两家了!说着长叹一声。
张孟谈见韩康子不做声,他停了停又接着说韩魏两家跟着智伯围困我们,不就是为了灭掉赵氏后好分到赵氏的土地吗?可是您想想,您两家世代传下来的土地,智伯都伸手向您们要,赵氏灭亡之后,他真能跟你们三分吗?只怕不见得!如果他不给你们,你们敢跟他抢吗?只怕将来,反倒还要拿出自家的地来给他呢!
韩康子心中一动,他相信张孟谈所说的很有可能会现成现实,智伯是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他不由得问那你说说看有什么好办法没?
张孟谈心中一喜,说,倒不如您两家暗中与我家主人结盟,灭了知氏,三家平分知氏土地,知氏的土地比赵氏的要多的多,而且除掉智伯,等于去了我们三家的心腹大患,以后大家可以同心同德,互相扶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是比提心吊胆要好很多吗?
韩康子心想,要是真的能灭了知氏,那谁不知道有大把大把的好处啊?真这么容易的话我早做了。问题是,这里头收益大,风险更大,一个闹不好,土地、财产、权力、性命什么都没了!
他心里还是犹豫不决,便推说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是这是件大事,我还得跟魏家的人商量商量,要不你先回去,三天之后再来我给你答复?
张孟谈心里知道韩康子在犹豫,一则时间不允许,二则他担心他一走,韩康子越想越怕,很可能就会后悔,还得趁热打铁才行!于是他苦笑道,小人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见到您,军营里耳目众多,不知道三天之后还有没有命来呢,请您允许小人在这等候三天。韩康子想想,也只好答应了。
转个背,韩康子就找他的心腹段规商议去了。智伯平时对韩康子和魏桓子都不客气,对他们的手下人就更不客气了。段规是韩康子的首席谋士,有时候会陪同韩康子一起出席智伯的宴会,没少被智伯羞辱,他心里早就恨死了智伯。张孟谈的话正合了他的心意,因此他非常开心的撺掇韩康子反了智伯。晚间又十分盛情的款待张孟谈,他两人头次见面,却哥来弟去的谈得十分投机,倒像是多年不见的知己一般。
第二天,段规带着韩康子的密令去见魏桓子,悄悄地把这事告诉了他,问问他是什么主意。魏桓子果然说出了心中的隐忧:担心斗不过智伯,反而加速灭亡。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而智伯之所以横行霸道、目中无人,他所依仗的也就只有这一点。
段规与张孟谈相见恨晚的畅谈了一晚上,其中又夹着自己的私仇,早就完完全全站在反智伯一边了。他当下劝魏桓子说,智伯日后绝不会容得下韩魏两家的,这是必然。赵氏现在处于存亡关头,如果韩魏两家联手救了他,他们必定心存感激。灭了智伯,瓜分他的土地,今后大家也都可以过太平日子,这不是三全其美的事吗?与其将来后悔,倒不如今日做个明智决断的选择!
段规是韩康子的心腹,一定程度上段规的话就代表着韩康子的立场,魏桓子听了之后,着实心动,但他还是不能立刻下定决心。毕竟是被智伯欺负怕了,何况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当下,他也推说考虑考虑,把段规打发走了。
第二天,韩康子与魏桓子一同去拜见智伯,想顺便探探他的风声。当然,他们这时候,都已经戴上了张孟谈给的有色眼镜,无论他们看到什么,只能让他们感觉到“不反智伯不行了!”这样唯一一个结果,除非智伯的脾气性格一夜之间全部改变了,变得和蔼可亲,变得礼敬友爱。但是这好像有点难。
智伯正在很开心的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滚滚洪水和差不多完全浸在水中的晋阳城。见到韩、魏二人,很开心的招呼他们一块喝。喝着喝着,智伯得意洋洋的指着晋阳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水也是可以亡国的啊!说起来,咱们晋国的大河好像是不少啊。魏桓子和韩康子脸都变了,两个人都想起了自己家水边的根据地。
韩魏两人喝完酒回去之后,智伯的首席谋士絺疵神色严峻的说,韩魏两家必定会造反!智伯莫名其妙,说你怎么这么肯定?絺疵说他们俩神色不对劲。您跟他们约好,破赵之后,三分赵地。现在晋阳城破指日可待,但是他二人没有半点欢喜,反而满脸忧愁,神色慌张,这不是很奇怪吗?何况他们各自的老巢都和晋阳一样近水,您还在他们跟前水啊水的说着,他们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笑韩魏二人本来还想着摸别人的底,结果什么都被别人摸去了,要不是智伯够自信,不相信絺疵的话,他们二人早就倒大霉了。
絺疵便劝说智伯当机立断,先杀韩魏两人,再破赵氏。智伯不肯,他主要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也不相信韩魏有这个胆子。絺疵见智伯不肯,心里急了,又说要是不愿意杀掉他们,那就想办法进一步笼络他们,以确保他们不会造反。智伯心想这才差不多,就问絺疵有什么好办法。
絺疵的办法非常绝妙,他不愧是智伯的首席智囊,只可惜智伯心胸不怎么样。絺疵说韩康子和魏桓子最信任的谋士是段规和任章,这两个人完全有能力左右主子的想法。只要您私底下与他们俩人约定,等到破赵之后,分别封给他二人一座万户的县邑。他们两人跟赵家又没有什么大恩大德,重利之下,绝对不会不答应。
如果智伯照着絺疵的话做了,赵襄子真正会死无葬身之地,然而,絺疵遇上的是智伯。智伯原本听絺疵说有办法巩固韩魏的心,他很欢喜,等到絺疵说出来需要分封万户大县时,未免肉痛。他说赵家总共就那么点地,三家平分本来得的就不多,又要白白的拿出两座大县给他们的谋臣,那我得的就更少了。于是斩钉截铁的说:这买卖不能干!
智伯很相信自己的实力,他第二天居然对韩魏二人开玩笑说:“有人说你们要造反呢,是不是真的啊?”
在智伯这是一句戏言,在韩康子和魏桓子差点没吓死,忙说元帅您信吗?怎么可能呢!智伯依旧笑着说要是我相信了,我能当面这么跟你们说吗?
韩魏二人心中松了一口气,韩康子脑子转的比较快,立即呼天呼地说这一定是赵氏的人使的离间计,要离间元帅与我们的关系,他们好得以逃脱!这真是居心叵测啊!还好元帅英明,要不然就上了赵氏的当了!魏桓子也连忙接口说就是就是,晋阳城撑不了几天了,难道我们不愿意稳稳当当的分得赵氏的土地,反而要冒大险背叛元帅,做那种又危险、又困难、又不可能成功的事吗?要是真有这样的人,那也太傻了!智伯更加放心,大笑道,这都是絺疵想得太多了,我是相信你们的!
韩康子和魏桓子暂时放下了心,可是想到絺疵多智,不免又担忧起来。韩康子想了想,又说,元帅今天相信我们,保不准明天又怀疑我们,到时候我二人的忠心向谁辩解去?这可真是叫人放心不下啊。
智伯一听,当即摔酒杯发誓,说今后要是再有人起猜忌之心,就跟这个杯子一样!韩魏二人总算有惊无险躲过一劫,为了表现忠心给智伯看,比往常更殷勤劝酒,谈笑风生,尽欢而去。
他们刚走,絺疵就进来了,一来就抱怨说主公您怎么把我说的话告诉那两人了呢?智伯很惊奇的问你怎么知道的?絺疵说刚才在辕门刚好碰到他们了,他俩一见是我,立刻眼光慌乱,赶紧低头疾走,我就猜到他们心里知道被我看穿了心事,害怕撞见我,所以才那样。说着,又是一番苦口婆心劝说智伯。若是往日,智伯或许也会有几分疑心,但是此刻先入为主,他刚刚又是摔杯子又是发誓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杯子没有白摔,根本听不进絺疵的话,反而要他以后不要乱说,以免在这个关键时刻伤了和气。
絺疵见智伯不听他的话,心想自己也尽到了为人臣的职责了,既然知道留在这里必定要死,何必再留呢?于是推说天气不好,受了严重风寒,需要及早治疗,第二天就移民往秦国去了。智伯居然也不说什么,只说治好之后再回来找我吧。
且说韩康子和魏桓子从智伯军营回来后,犹如获得了再生。他们俩再也没有信心继续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了。在路上,两人便已下定了造反的决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孟谈的劝说只不过在他们心中激起一点点波澜,真正促使他们下定决心与赵氏联合反智氏的,反而是智伯自己。
两人回去之后,与张孟谈歃血约定,第二天晚间起事,赵氏那边只要一见晋阳水退,便是表示他们已经得手了。到时候三家一起出兵,杀散知氏。张孟谈得了回信,欢欢喜喜的回去复命,韩魏这边也赶紧暗中准备起来。
第二天半夜,韩魏两家悄悄的叫亲信带一队人马摸上河堤,杀死了堤上智伯的守军,然后反而向着智伯营寨的方向决开大坝。智伯的营寨又不像晋阳有城墙阻挡,大水滔天而来,睡梦中冲入营中,大半军士来不及反应就魂归天外了。剩下的也都如惊弓之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只顾忙着逃命。究竟逃也逃不掉,多数依旧是挣扎哭号几下,被洪水吞没了。
洪水来时,智伯正在梦中,当他惊醒过来时,水已经漫到床上了。到了这时候,他都没意识到出大事了,还以为是纯属意外,连连喊人赶紧去抢修堤坝。等到他意识到不对劲时,想走已经走不了了,正在急得团团转时,正好他的兄弟和谋士豫让带着水军驾着船前来救命。
正在惊慌失措逃命之时,韩魏两家大军已经杀来了。智伯急得要发疯,豫让反而镇定自若,他使人护送智伯逃往秦国去请求庇护,自己留下来阻挡韩魏大军。没想到赵襄子估料到智伯会逃往秦国,他只叫手下将领们去与韩魏做一处杀敌,自己却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在去秦国的要道设下埋伏,正好活捉了智伯。
赵襄子对智伯恨之入骨,一见了他,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亲手拿刀结果了他。韩魏那边也大获全胜,就在一天之前还强势无比的知氏就此完蛋,瞬间土崩瓦解,永远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就在当年知氏上一辈选择继承人的时候,智伯的叔叔智果是非常坚决的反对立智伯的,当然,那时候智伯的名字叫智瑶,智伯是后来的尊称。
智果曾说,智瑶有五大优点:一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过人;二是武艺高强,善于骑射过人;三是多才多艺,博文多识过人;四是强毅果敢过人;五是智巧善变过人。只是可惜,他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贪残不仁。恰恰又因为他有五大过人的优点,因此他的缺点也更加会在五大优点的帮助下发挥到极致。
一个有才有智有勇的人,却没有宽仁的性格,试问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惹祸呢?他迟早要因为他的性格而毁在他的才能上。
智果看到了这一点,也以此来劝说族中长辈,绝对不能立智瑶为继承人,否则的话,将来智瑶惹了祸,势必会连累知氏招来灭族之祸。可惜知氏长辈太器重、太爱惜智瑶的才能了,最终还是把知氏一族的命运交给了他。
然而最后,智氏的命运没能逃过智果的预言,就是这位多才多智的智瑶将智氏带向了灭亡。而当年智果见族人不听己劝,早早的便带着他那一房人改了氏谱,自己把自己革出家族,躲过了一劫。
性格决定命运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第17章 赵魏韩灭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