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诀别诗(一)
若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又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不知道汉羲怎么样了。
冰凉的空气浸入皮肤,双手觉得生疼。
梅思远来看女儿,“好些没?”
若君点点头,对着梅思远努力说着,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口型,“云汉羲怎么样了?”
重复几次梅思远才明白,“日本人那里不放人,没办法……”
若君低头想着什么,看着外面阴雨连连,又对着梅思远说着。
梅思远一愣,“你找他干什么?”若君缠满绷带的双手推着梅思远,希望他能同意,梅思远见女儿这样,只好点头答应了。
柴鸿羽来了,被梅思远找人请来的。
“若君要见你。”梅思远带他去了后院,指着若君的房间让他进去。
一进房间,便可以嗅到淡淡的花香,是什么花香?
看到她那个样子,心里揪了一下,“你感觉怎么样了?……楚恒毅昨天晚上被抢劫的打死了,真是报应。”说的时候嘴角不自禁的向上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若君尽收眼底。
若君下床坐到梳妆台前,想拿起梳子梳头,无奈双手绷带缠得太厚,拿不起。
柴鸿羽上前拿起那把桃木梳,轻柔的梳理着她的头发,“你的头发长得很快。”
若君从镜中看着柴鸿羽,嘴唇轻启,对着镜子无声的说起话来。
柴鸿羽仔细盯着镜中她的口型,不放过每个细节。
拿着梳子的突然手停止了梳理,“你怎么知道的?”柴鸿羽眼神里有猜测,在猜是谁告诉她的。
若君看着他,又开口,“你承认了。”柴鸿羽没有回答,若君又问:“为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柴鸿羽又问了一次。
若君站起来面向他,“楚恒毅。”
柴鸿羽从她的口型读出那三个字,心里后悔没早点弄死楚恒毅,现在让她知道了是他找人把云汉羲关起来的,一直隐瞒的很好,却被楚恒毅那个混蛋说了出去,这下在她心里他一定是个卑鄙的人了。
“放了云汉羲。”若君看着他,满眼乞求。
柴鸿羽握紧手中的梳子,紧紧地,忘记了上面的刺,刺痛了手,刺痛了心。
“我为什么要放了他。”柴鸿羽心一狠,避开她的眼睛,只要看她的眼睛,恐怕什么都会答应了。
若君转过他的身体,看着他,喉咙里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放了他……我就嫁给你。”若君困难的说着。
云汉羲被梅思远接回梅家,没受什么皮肉伤,只是被关的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圈。
“他们只是把我关起来,却没有拷问我。”云汉羲说。
若君低头看着缠满绷带的双手,有什么好拷问的,知道他是被冤枉的,问也问不出什么。
梅思远去了前院。
云汉羲看着她,“瑾年都告诉我了,你好好养伤,楚恒毅是针对我们,我不会放过他。”
若君想说又说不出来了,之前好不容易才跟柴鸿羽说了那句话,嗓子一下子受不住,现在又发不出声音了,等伤病养好,柴鸿羽就会来提亲。
见她没反应,问道:“你怎么了?”
思绪被拉回来,摇摇头,勉强一笑,“楚恒毅已经死了。”说了一遍云汉羲就看懂了。
“死了?”起先吃惊,后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该死。”是柴鸿羽找人弄死的吧,他对若君很好。
时间匆匆而过,若君在家养病一个月,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手上的皮肉伤落下了浅浅的疤痕,或许时间久了就没了,但是到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那些对她用刑人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其实已经可以说话了,但却不想说,大概是因为一直没说话的缘故,习惯了看别人而自己安静的在一旁,家里人只当她的伤还没好,也没多想。
这段时间柴鸿羽来探望得频繁,每次来都带些补品,可若君却从来不吃,他也尽量在云汉羲出门的时候来,他不想让若君为难。
梅思远似乎准备着什么,云汉羲也是忙忙碌碌的,只有瑾年比较悠闲,有时间就去找昭妍。
直到有天晚上听到父亲和汉羲的对话,“退学手续都办好了吗?”
“嗯,到这个学期结束。”云汉羲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唔,你不再考虑考虑了?真的要走?”梅思远的声音里带着挽留。
云汉羲没有很快回答,似乎想着什么,然后慢慢说道:“现在我没有心思学习了,李伯伯在山西,我已经和他联系上了,他们那边现在需要更多的生力军和日本人周旋,经过那次游行,我明白学生能为国家做的只有游行而已,可那并不起什么作用,就算我大学毕业一样要去参军,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早点。”
梅思远点点头,云汉羲说的很在理,女孩子不也一样,毕业了还是要等着嫁人,“那……瑾年呢?”
“我还没告诉他。”希望瑾年能留下来,可以帮他照顾若君。
梅思远对云汉羲说了很多,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什么的。
云汉羲出来的时候看见若君呆呆的坐在屋外,心里一紧,她都听见。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来,“天气凉了,不要在外面。”
若君木然的看着他,拉起他的手出了梅家,想出去走走。
立冬了,秋天总是那么短,没来得及去享受就过去了。
“我一直想着,到了秋天和你去西山看红叶,”一个月没开口,话语有些不清楚,“我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世,我们一家三口去过西山,那时候深秋了,站在山腰上,满山遍野的都是红色的枫叶,往远处看,还有黄色的,两种颜色混在一起,非常漂亮,总觉得不似在人间,可母亲去世以后就再也没去过了。只是,现在已经过了看红叶的时候了,如果没发生那么多事情的话,真想再去看看……”
云汉羲握紧她的手,“有机会我陪你去看。”
“机会?还有么?你要去山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若君的口气里说不出的落寞。
云汉羲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知说什么好。
“什么时候走?”
“这个月底……”云汉羲的回答结束了这次对话,若君再没说什么,两个人只是携手而行,走得很慢很慢……
回家的时候已经午夜,月光清冷,照得人心里发寒。
云汉羲在那棵梅树下吻了她,很礼貌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掩不住的紧张,那一刻时间也静止了……
赶在月底前,若君做了一个护身符,正面绣了一个“雲”字,背面一个“梅”字,剪了一缕青丝放在里面。
他要离开的前一晚,若君坐在书桌前,对着那个护身符发呆,此去山西抗日,不知何时能再见,心里总觉得空空的,说不定就是一去不回,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若君习惯了做最坏的打算,只有这样,到最后才能承受得住,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倒不如先让自己失望。
离开也好,在北平也不安全,柴鸿羽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拿起钢笔在纸上写道:
君是云在天。
我是梅在地。
云在天,梅在地。
来世难相遇。
脸上一阵冰凉,再看时纸上已被泪浸湿,叠好放进那护身符里。
第二天一早,梅思远和白瑾年送云汉羲到火车站,终究还是让白瑾年留下来了,云汉羲拍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眼神里都是嘱托,不用说,瑾年会明白的。
火车要开了,云汉羲看着远处,期待着什么,但始终没有人出现,汽笛鸣响,只好上车。
“云汉羲等等!”张昭妍在远处挥舞着双臂跑过来。
汉羲站在车门内焦急的在人群中寻找着,终于看见若君的身影。
车站内人流攒动,熙熙攘攘的,张昭妍在前面开路,若君怀中抱着什么向这边跑过来。
火车已经开动。
若君追着火车,把怀中的东西交给云汉羲,泪满眼,“这是我留的梅花酿。”
云汉羲打开包裹,一阵醉人的香甜扑鼻。
火车越开越快了……
若君不得不加快脚步,从衣兜里拿出那个护身符交给他,云汉羲紧紧握着她的手,“你一定要回来,”眼泪飘出眼角,“我等着你……我等着你……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云汉羲一直点着头。
火车出了站台,远远的还能看见云汉羲向她挥手。
若君终于止不住哭了起来,张昭妍过来搂住她一齐看着火车消失的方向。
送君终需别,千里寄情思……
云汉羲走了,她的灵魂也随他一起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具空壳。
柴鸿羽知道云汉羲离开,但不知道原因。
他想早点提亲,但知道有些事不能着急,更何况云汉羲刚走,若君一定不答应,就这样等了一个多月,转眼就要到年关了。
这天,柴鸿羽买了很多东西去了梅家,白瑾年挡在大门口,“若君不在。”他也知道了柴鸿羽是日本人。
柴鸿羽笑笑,“我是来找伯父的。”
白瑾年只好让路。
书房里很暖和。
柴鸿羽坐在梅思远对面。
梅思远审视着他,就像审视犯人。
“今天来有什么事?”梅思远态度很冷淡。
柴鸿羽把带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我来提亲。”嘴角噙着笑。
“提亲?唔……只要我闺女答应就好。”他知道若君不会答应,如果柴鸿羽不是日本人或许还会考虑。
“那东西您先收下吧。”柴鸿羽起身习惯性的鞠了一躬,随后才想起不该这样,看梅思远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我去找若君。”
梅思远点了下头,目送他出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