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牢狱之灾(一)
十一月的北平渐冷了,深秋。
中午,若君坐在屋顶上,手里拿着一个没有名字的本子,看着那篇文章,心感身受,不禁读了出来: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若君的声音干净清脆,就像清晨沾染了露水的竹子。
“接着读啊。”月香在下面晒被子,听若君读了一段勾起了兴致。
若君浅笑,手中的本子翻过一页,挑了一段自己喜欢的继续读道: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者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以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停顿了一下,又翻过一页: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譬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意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月香拿着一个短粗的棍子拍打被子,“这人是怎的?宁愿折寿。”
“你自然是不懂了。”若君摇摇头,怪不得都说愿为知己者死,是因为知己少到不曾出现一般。
“这个人是谁?虽然有些地方不太懂,但从你嘴里读出来就像唱歌一样,好听得紧。”
“是郁达夫,这篇文在学校传得很广,就像鲁迅先生的文章一样。”只是鲁迅在三年前就过世了。
合上那个本子,看着远处,北平的树很多,尤其是槐树、柳树和杨树,到处都是,那些北平特有的建筑隐藏在郁郁树海中,只露出屋顶的尖尖角。
后院的那棵枣树已经结了果实,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摘了。
张昭妍跑进梅家,嘴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若君急忙下了屋顶,“怎么了?姑父知道你和瑾年的事情了?”
“不是不是。”张昭妍一路狂奔至梅家,一口气顺不过来,着急得直跺脚。
“你别急。”若君赶忙倒了一杯水来,张昭妍顾不得喝,把水推到一边。
“云汉羲被抓了!”
“你说什么!?”
“有人告密说上次游行的组织者是云汉羲,还说他和地下党有勾结,日本人去师范学院把他带走了。”昭妍担心地看着她。
若君握紧双手,很冷静,“我知道了,昭妍姐你先回去吧。”
张昭妍知道多说无益,只好答应了,若君该不会去找日本人要回云汉羲吧……
楚恒毅今天心情格外好,吹着口哨悠闲的往回家路上。
突然在路口被人拦住了,“你是谁啊?别挡我的路!”
若君看着他,“上次组织游行的明明是你跟何晴,为什么陷害云汉羲!”若君的话铿锵有力,口气毫不示弱,楚恒毅心里害怕了,吞着口水。
“你……你是谁,不要诬蔑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家的背景?”楚恒毅扬扬眉,只要知道他身份的人,有几个敢惹他的,不过,柴鸿羽就是那几个敢惹他的。
“我当然知道你家的背景,你家不就是给日本人办事的狗腿子!”
“你这个臭丫头!”楚恒毅恼羞成怒,一把扯住若君的头发。
头发被扯得生疼,若君忍痛,一口咬住楚恒毅的手腕,死死的咬着不放。
楚恒毅大叫着,像杀猪一样的叫着,不得不放开若君,但若君依旧不松口,眼见有血从若君嘴里流出来,楚恒毅叫得更惨,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的推开若君。
楚恒毅的手腕血肉模糊,若君吐出一块从他身上咬下来的皮,“呸!你的血肉都是臭的!你要是不去自首换回云汉羲,我就去告发你!”用力擦干嘴角的血。
楚恒毅倒在那里嗷嗷惨叫,“你走着瞧!走着瞧!”
若君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父亲还没回来,要是回来了还有个能商量的人,也不知道白瑾年跑哪儿去了,该找他的时候总找不到。
正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院门被敲得震天响,若君以为是云汉羲,满心欢喜地去开门,看到的却是十几个警察,为首的小队长看着她,“收到举报信,这里有一个组织闹事游行的女学生,”说了一半,从头到脚对若君打量一番,“那个女学生叫梅若君。”小队长说话的语调懒洋洋的。
“我就是,可我没有组织游行,一定有人陷害我,楚恒毅才是游行的组织者!”
“放肆~楚家公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去组织游行,找替死鬼也不看清楚!把她给我带走!”小队长一挥手,后面上来几个警察推搡着若君。
若君甩开他们,大喊:“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小姐!”李婶和月香从厨房跑出来。
若君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好好看着家,我去去就回。”说完跟那帮警察走了。
李婶看这情形知道出了事,对月香道:“快!快去找先生!”月香点点头,扔下手里洗了一半的菜就跑出去了。
“再问一次,你是不是认识地下党!谁指使你这么干的?”小队长坐在一边喝着茶,菊花茶,祛祛秋燥,不然脾气不好。
若君低着头,水顺着发梢滴落,是刚才晕过去被他们泼的,手没知觉了,被他们用了刑,十个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钻心的疼,脸颊也很痛,被抽了几十个嘴巴。
小队长看着心里可怜她,自己也有个女儿,谁让她得罪了楚恒毅。
楚恒毅跑到家里告状,说梅若君威胁他让他放了云汉羲,不然就诬告他是游行的组织者,他不同意就被梅若君咬掉一块肉,楚恒毅哭得满脸泪水,说梅若君和云汉羲是一伙的,她也参与的组织游行的事情,有地下党撑腰才这么猖狂。
楚老头大怒,自己儿子怎么能受这种委屈,于是跑到警察局找局长好一顿说,跟陷害云汉羲是一样的方法,写了封举报信,就把她抓来了,而且为了替儿子出气,特地找人“关照”梅若君。
小队长正在回想时,狱门大开,楚恒毅脸色红润有光泽,被若君咬伤的那只手缠了厚厚的纱布,半只胳膊都包了起来。
楚恒毅是怕若君真的去告发他,如果让日本人知道他就是游行的组织者,到时候,凭他家的那点背景什么作用也起不了,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
本想上前给若君一巴掌,但一看她满脸血污不成人样,怕脏了手,还是作罢。
“哼~连我都敢惹,不识好歹!”楚恒毅看若君没反应,就当她昏过去了,想到云汉羲,奇怪道:“也不知道那个姓云的哪里得罪了柴鸿羽,不过也好,上次他敢当面羞辱我,这次的账一起算!”对小队长吩咐道:“给我好好整治她!”
“是是。”嘴上答应,心里还是同情她,想着等楚恒毅走了就让手下回家休息了。
楚恒毅满意的点点头,大步出去了。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小队长确定楚恒毅不会折回来,对着手下吩咐道:“已经很晚了,把她放下来带回牢里,兄弟们回家休息吧!”折腾了一下午,那些人早就烦了,有小队长这句话,几个人赶忙把捆着若君的绳子松绑,把她拖进牢里,锁好牢门,都迫不及待的换衣服回家去了。
若君屋里的躺在地上,乱发之下的眼睛始终没合上。
汉羲你在哪儿啊……
梅思远被月香找回来,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张昭妍中午那会儿找过若君,担心她做什么傻事,晚上又来了一趟。
见若君不在才知道大事不好,“早知道就等您回来我再跟她说了。”昭妍自责。
“你跟她说什么了?”梅思远急忙问。
“云汉羲被日本人抓走了,说他勾结地下党组织游行闹事。”
“唉!这下可麻烦了!”梅思远拍着大腿急得直冒火,“两个都被抓了,一个关在警察局,一个被日本人带走了,我倒是不担心若君,问题是汉羲可麻烦大了,落在日本人手里那可是很难把他弄出来的!”
“上次组织游行的明明是楚恒毅,这是我们私底下都知道的。”白瑾年皱着眉,昭妍看着他,没见过他苦恼过什么事情。
“我先去东交民巷那里看看情况,瑾年昭妍,你们俩个帮我去警察局打听打听若君怎么样了,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唉!我更担心汉羲,他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之易!”梅思远交待完便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