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百花深处
云汉羲没去上课,留在家守着。
中午的时候李婶急急忙忙地要出去,问是怎么回事,原来若君发低烧,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吃豌豆黄。
云汉羲自告奋勇出去买,顶着日头跑了不少路才买回来。
回来的时候李婶让他拿给若君,自己拽着两个丫头睡午觉去了。
“李婶你怎么不给小姐送去?”月香从窗缝看云汉羲去了后院。
李婶一笑,脸颊上就突起两块肉,“我还是觉得云家少爷和小姐般配。”
“你今早不是才说过那个男学生也不错的么。”桂玲穿好针线开始补衣服。
李婶脸上有些挂不住,“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瞎掺和。”
云汉羲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若君从里面看见外面站着个人,以为是李婶,有气无力地喊道:“快点把豌豆黄拿进来。”说完又闭上了眼,低烧也很难受。
云汉羲轻声进了她的房间,屋子里干净整洁,飘着淡淡的梅花香气,原来角落里放着一罐梅花酿。
若君依旧闭着眼,“李婶,把豌豆黄放我桌子上就好了。”
云汉羲依言把豌豆黄放在她书桌上,桌上有一个打开的本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经睡了,顺势坐在椅子上,随意翻了起来,原来是日记。
看别人的日记不太好,但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看了。
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帮地下党传信的事情,为什么一直不说?不自觉地又看了她一眼。
她睡得不太安稳,眼球在眼皮下面转动,不知道做什么梦了。
轻轻合上日记,后面的内容没看。坐在床边,看见她肿起的额头,上面一片瘀紫,手探上去,还是有些发热,一定是昨晚着凉了。
听吴有财说她被日兵抬出去的时候昏迷不醒,想到此担心那些日本人对她做了什么,左看右看也只有额头的瘀伤。
剪短的头发很扎眼,突然听她在梦中呢喃:“我不是唐婉蓉……我不是……”
屋子里光线昏暗,厚厚的窗帘挡住了日光。
长长的椅背后面袅袅生烟,一只拿着雪茄的手偶尔架在椅子的扶手上。
柴鸿羽站在办公桌前,桌子上插着一面旗子,白底布料上面一块圆圆的红,就像重病的人用来擦吐出的血的手绢。
屋子里的气氛让人有点窒息,待那根雪茄抽完,椅子转了过来,后藤吐出几个烟圈,然后盯着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的柴鸿羽。
“那个女人,你要怎么处理?”后藤两手交叉,支撑着下巴。
“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我调查那个院子的时候遇到她,谎称里面闹鬼,她相信了,所以才会去那里。”柴鸿羽看着自己的鞋尖,上面沾满了尘土。
后藤仔细审视着他,缓缓道:“你问过她了?”柴鸿羽点点头,后藤又道:“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以前在军队接受过训练,我可以分辨谁在说谎,她说的都是实话,除非是掩饰很好的人,但她每一个举动都表现得很自然。”柴鸿羽肯定的回答。
后藤缓和了态度,“我相信柴田君,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的主要任务是收集情报,不要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这样,只会蒙蔽你的双眼。”
柴鸿羽终于抬起头,“中尉放心,留着她还有用。”嘴边噙着笑。
晚间柴鸿羽去梅家拜访,进了院子暗地里打量一番。
若君刚睡醒,看见桌子上的豌豆黄才发现自己一天没吃东西,吃完去了前院。
李婶笑盈盈的,“豌豆黄好吃吧?这可是云家少爷特地给你去买的。”
若君脸红了一下,“是么,我不知道。”
看她这反应李婶挺高兴,想起柴鸿羽来了又道:“那个师范学院的男学生来找你了,在前厅。”
柴鸿羽坐在大厅,不时四处张望,一会儿抬头看看房梁,一会儿又研究那张八仙桌。
若君站在门口看着他,没作声,直到他东张西望的转过头时才发现她,“你醒了,头还痛吗?”
若君摇摇头,柴鸿羽走过来自然的牵过她的手,“怎么没看见你父亲。”
“可能有事出去了。”有技巧的抽出被牵制的手,拿起杯子倒满了茶给他。
柴鸿羽笑笑,一口气喝了,“只是过来看看你,我走了。”
看他出了大门,“怎么来了又这么快走?真奇怪。”
“你希望他留下来?”一只大手拍在她的肩膀上,白瑾年调侃着说,也看向大门。
没好气的拨开他的手,“才不是……云汉羲呢?”若君低头看着手,装作漫不经心。
白瑾年看出来了,“他啊,出去了,你担心的话,等他回来问问他好了。”
“谁担心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会担心,他们,应该找到新的地方了吧,不知道会在哪里。
事隔一个月,日军搜查地下党的风声没那么紧了。
天气渐热,若君的头发长长了那么一点,至少比之前好看,之前参差不齐的发尾就像是狗啃的,现在好多了,自己剪头发就是比较麻烦。
半夜坐在大厅的屋顶上乘凉,阴天,一团团厚重的云艰难的从头顶飘过,天气越发的闷热,从屋顶向下看去,院子里有一层氤氲的水汽。
后院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梅思远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但是木门多年没有上油了,艰涩的摩擦声不断。快速闪身出来关上门,走到若君房前,侧耳听着,里面没什么动静,以为她睡了,便放心的出去了。
若君坐在屋顶看得真切,心里起疑,父亲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半夜出门?正想着,只见前院厢房有动静,云汉羲悄悄的也出去了。
若君快速下了屋顶跟了上去。他一定是去新的据点了。
云汉羲很小心,一步三回头,总是突然转头看后面,若君一路跟得心惊胆战,生怕他发现。
这条路很漫长,路边有几个乞丐蜷在角落睡觉,还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他们可怎么办?若君想着。
云汉羲走得很快,若君一路小跑才跟得上,街上无人,北平的夜晚很安静,听说上海这时候正热闹。摇了摇头,又想远了。
一路跟到新街口,云汉羲消失在一条胡同里。
若君站在胡同口,这条胡同很长,胡同深处一户院子的门刚被关上,轻轻跟了上去,抬头看门牌。
百花深处三百一十号。
突然想到了关于这里的传说。
走上前去,这个院子住了人家,从门缝看去,里面有一间房子的灯都亮着,一定又在商量着什么了,看了看天,依旧乌云一片,该回去了。
明天休息,可以睡个懒觉。
回到家里,在梅思远的门外,耳朵贴在门上,很久都听不到里面有呼吸声,梅思远晚上睡觉会打鼾,声音很轻,但还是能听到,看来他出去了还没回来。
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
清晨的胡同里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不觉走到了百花深处。
百花深处三百一十号。
门半开着,推开,站在门口向里面看去,院子中央有个大花坛,里面开满了牡丹和芍药,花坛围着一个水池,里面种满了荷花,出淤泥不染,只是那荷花是殷红色的,牡丹和芍药也一样,满眼的红。
一个身着古装的女人在浇花,还有一个男人,提着一桶水放到她身边,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深情相望,携手相交,似乎没有发现门外的人。
若君看着他们,就像一个看客,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如果自己以后也能这样幸福该多好,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这时,那个女人看见了她,抬头对着她浅笑,然后继续浇花。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没有抬头去看那个人是谁,低头看着那只手,修长而苍白的,笑了。
“以后我们去杭州吧,我父母是在那里相遇的,那里很美,我们就住在那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就像曾经的这里一样。”那个声音温柔而坚定。
正高兴的时候,天空中雷声阵阵,打着闪,突然一个惊雷吓醒了若君。
满头大汗,看着窗外,下雨了,瓢泼大雨。
平复了心跳又躺下了,看着屋顶发呆。
百花深处,是在明朝,有对夫妇在那里买了二十几亩的地,平日里种菜,还种了许多花,后来引得文人墨客去那里赏花,继而又在那里吟诗对对子,他们逐渐的便叫那里百花深处,只是那对夫妇百年之后在周围逐渐形成了小巷,后来变成了胡同,依旧用那个旧名字。
多美的名字。
那场雨下了很久,下了一整天,闷热的天气在那场雨之后得到了缓解,空气变得清新。
傍晚的时候张昭妍找若君去什刹海,看见白瑾年便把他也拽了去,白瑾年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却一定要云汉羲也跟着,无奈张昭妍只好又把云汉羲强押了去。
民间传说这片的水域连着紫禁城的龙脉,从古至今都是风水宝地。所以历代高僧都喜欢在这附近修建寺庙,王公大臣便在这附近选址筑府造园,名人们也纷纷迁居湖畔。
“北平自古都有句话,叫做先有什刹海,后有北京城,对了对了,听说梅兰芳也在这附近住。”张昭妍兴奋得手舞足蹈,“我上次来这里还是去年冬天呢。”
“这里真漂亮。”白瑾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又看着张昭妍。
“这附近有很多庙庵,我带你去看。”不等白瑾年说话拉起他便跑,很快拐进一条小胡同里不见了。
“昭妍姐!”若君追了上去,只是没跑多远就被云汉羲拉住了。若君回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该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啊?”若君恍然大悟,“他、他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后半句咽进肚子里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