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平满头大汗地立在赤日高照下的十字路口,黑瘦矮小的个头上戴着个破旧的草帽,脑门油光闪亮。他背着一个破旧的大包,包里满是大清早领出来的崭新报纸,压得他的腰也有些佝偻。他的一只手里还抱着一大摞报纸,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叠满是汗渍的零钞。
正是中午下班时分,不时有穿着入时的帅哥款姐儿向他招手。他的声音已有些沙哑,索性就不作声,只是不时的用鹰一样的眼睛紧盯着过往的人流,绝不放过任何一道稍有犹豫的眼光。
忽然,一辆橙黄色的小轿车缓缓驶入他的眼帘,只因为上面有个年轻人左手自车窗处探出来,食指向这边勾了勾。他如游鱼般闪过因塞车而拱动的几辆汽车,迅速地向那辆车跑去。
但是当他赶到的时候,却看见一个比他更加黑瘦的少年正扬手将一份报纸塞入车窗。看见汪平热切地望着他的眼睛,那少年触电般缩回手:”大。。。。。。大哥,你来,你来!”转身便欲离开。
汪平清楚地看见他转身那一刹那自眼角不由自主地滚出的泪珠,心中一痛,不由想起自己逝去多年的弟弟。他也是那样清朗可爱,可是却无奈地躺在自己那时还有些单薄的胸膛上,无奈地瞪大双眼,就那样望着乱瓦屋顶,喃喃自语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多年来,他早已消沉,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也没有在意,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让他在意的事。但是今天,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昏昏噩噩地过了七年了,还不够么?他忽地痛恨起自己来,咬牙道:”可恶!”一声既出,那少年脸色煞白地站住了,不知所措地转过身来。
开车的年轻人眉开眼笑道:”喂,卖报的,要打就快点!你们要抢生意也别耽误我呀?快点啊!”
汪平顿时火起,对着往日里使自己有些敬畏的西装革履吼道:”是不是特想看打架呀?要打你龟儿子自己下来。今天我不做你的生意!小家伙,我们走!”
那个年轻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强撑着道:”我记住你了,不要再碰见我!”借着车流松动,呼地往前窜出老远。
汪平哈哈笑着,拉着那少年在人行道边站定,对着那车远远地比了个手势,也不知那人看见没有,才满意地回过头来。
那少年却仍是畏畏缩缩地,那害怕的目光令汪平心中又是一阵怜惜。他大约有十四五岁,眉清目秀,个头才及汪平下巴,怀里抱着一小叠报纸,汪平知道那一定是从其他卖报人那里分来的,因为报社不会给小孩子发报纸卖的,美其名曰拒绝童工,保护孩子。
”我叫汪平,叫我平哥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你叫什么名字?”他在这个新兴的都市里卖了六七年报纸,在报社里都成了名人了。其他卖报的人都知趣地叫声平哥,卖报的时候这一块也是不来的。要不凭他这么多年老关系,说一声,就连卖报也做不成了,虽然汪平还没这么做过,但谁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呢。
那少年的眼睛忽地明亮起来:”啊,原来您就是平哥啊。我听刘风哥和肖渔哥说起过您。我叫杜小小,前几天才来的。”他的眼睛又暗淡下去,”家里没钱,只好不念书了,出来卖卖报纸。过两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做。”
刘风和肖渔是汪平之外的另两个老报人,汪平和他们是老相识了,都是叫他们的外号,疯子,大鱼。只是他们,比汪平生活得有趣多了,汪平去过他们住的地方,通海市第二小学校校办工厂旧宿舍区里的两个小单间。
疯子比汪平大半岁,喜欢喝酒,他常对汪平说的话是,有钱不用是傻瓜,他每天夜里都会拎一瓶两元钱的老酒回来当宵夜。于是汪平在疯子那里看到的是东倒西歪的无数小酒瓶。
大鱼是喜欢猪头肉,同样是每天两元钱的宵夜。他的垃圾桶里,最多的就是油污的小塑料袋。
汪平,也是两元钱,只是买的是彩票,每天一期的福利彩票。只是他好象从未去关心开奖的事,这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有一次大鱼问他为什么不买体育彩票,他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问那些买体育彩票的人呢?”大鱼摇头,拍拍肚皮道:”我只关心自己的福利!”
汪平点点头,道:”小小,他们分给你的报纸有多少份?”
林小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如蚊蚋:”他们俩今天各分给了我十份,让我熟悉环境。”
十份?看着他手里那少得可怜的报纸,汪平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两个家伙!
”疯子哥和大鱼哥这几天早上拿报时没看见平哥,本来还想。。。。。。不过这些已经不少了,我都跑了一上午,才卖出去七份报纸。”林小小微微抬头,迅速瞟了汪平一眼。
汪平不以为意地拍拍他的手,”好了。今天你就跟我在这一带熟悉熟悉吧。来,帮我拿着这些。卖出去了算你的!”
看着林小小有些吃力地用小手努力抱着厚厚一叠的报纸,却有些微红的眼睛,汪平甩甩有些酸软的手臂,道:”可别小看呢,时间长了还真够你受的!来,开工啦!”
大鱼和疯子的临时居所就在一幢旧红砖房的一楼,楼道上也没有灯,红砖也已变得乌黑,不知道这楼有多少年历史了,内走廊也是坎坷不平的。只是这里已经属于校办工厂规划的待拆除区,现在却是全数租给了进城来的民工住,厂方校方才懒得花精力管这些外来户呢。
住在这里的人有很多。有的是全家都来的,男人找些力气活,女人就上街摆个箱子给过往的城里人擦鞋子;有的还带着儿女,那一般是”游击队员”;有的却是单身一人在这里,那就过得自由快活,比如大鱼,比如疯子,还有,比如汪平。
”疯子还要过一会儿才会回来,现在还在田妈那里喝着呢;大鱼倒是回来了,不过他又出去了。我姓江,你们先到我那儿歇歇吧!”大鱼隔壁住的老汉听到杜小小和汪平敲了好一会儿的门,端着个粗瓷大海碗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方道。他身后门边,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探出头来,满脸好奇地张望着,看见小小,顽皮地吐吐舌头,又缩了回去。
江老汉那个大海碗里盛着满满的一大碗菜粥,还冒着丝丝热气,上面有一个腌得暗红的萝卜,只看得汪平和杜小小酸水直冒。那两个小丫头也是不停地嘀嘀咕咕,一边不停地打量着二人,自然是对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杜小小注意更多,弄得小小小脸儿红红的,象一颗淡紫色的绝大葡萄。汪平也是无话可说,一时气氛很是尴尬。还好大鱼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俩才得以逃生。
大鱼是汪平的同乡,比汪平小三岁,家里三兄妹,他排老二。老大参军成了老志愿兵,还有一个妹妹念高中。他二十七了还没钱说房媳妇,便出来打工,但是他身体不行,苦力没法干,只好卖报,按他说的,只有那个力气!
拉着大鱼,三人摸出崎岖的宿舍,来到校门外一家简陋的小食店。食店很小,只有四五张小桌各自依壁而立,三数个食客正在里面坐着。一进门,就看见疯子在靠里的一副座头上,一边就着几颗怪味胡豆喝酒,一边看着角落里的电视,看他高高架起的二郎腿,不时跟着电视哼上几句的样子,小日子过得可是非常滋润的。
一路走来,杜小小才惊奇地发现,这几天所看见的这个可爱的肖渔哥有那么多的糗事。汪平和大鱼也有好久没有在一起碰过了,一路兴高采烈,只是最高兴的却是那个不多说话的小家伙,老乐呵着一张小脸,看得两个大个子都有些羡慕了。
第四章 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