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佐小心翼翼地将姬三娘冰凉的尸体安放在地,木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神情一反常态地平静。
“安哥!”木芷盈眼望着面前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安佐,忍不住担忧地在他身后低唤了一句。
安佐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呼唤,默然地踩着先前姬三娘在大理石阶的脚步,一步一步朝云中柳迈去。眼瞅着姬三娘这般魂销在自己面前,回想起她临终前望向自己时嘴角那抹不屑的冷笑,云中柳的心中不禁有些发怵。此刻,他抬眼望见安佐步步逼近,神色捉摸不定,云中柳身不由己地往后退跌了半步,先自有几分怯意,虽他明知无论是武功还是作战经验,面前的小子绝非自己的对手。
“云中柳,三娘虽由你所杀,实则却是因我而死。”安佐目光森冷,直视着云中柳的双眸,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安佐对不起她,欠下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而你,今天,我要叫你血债血偿!”
掌风,挟带复仇的怒火,迎面向云中柳当胸拍到。此时的安佐,虽于武功招式不甚谙熟,然功力却早已远非那日知水榭中初遭蛛噬时空有一身内力全然不知如何御使的毛头小子可比。感念及日间观战桑格雅同莫非的激战,安佐体内原先淤滞的气海要穴瞬间通畅起来。此刻,旁人虽见他漫不经心地随意挥出一掌,然其所夹含的劲力,却已直迫得身前的云中柳气息为之一滞。云中柳心下丝毫不敢懈怠,但见他手中钢骨折扇啪得一声当胸打开,遥遥格住安佐的肉掌,腰间使力一扭,借力侧身斜飞,灵巧地避过安佐的正面攻击,同时肘尖向外,顺势勾手向安佐左肋下的空门撞去。
“小心他的手肘!”话音未落,木芷盈探手一扬,情急之中摘下自己鬓边的发簪,直向云中柳侧颈中射去。一头乌黑的青丝如瀑布般直泻到腰间。
云中柳使的本是一招反客为主的险招,此刻全盘顾念着应对安佐,一时对这不期而至的暗器不及提防。但听得“哧”地一声轻响,云中柳抽身闪避不及,木芷盈的发簪应声刺入他的右颊。云中柳半面脸颊登时鲜血长流。与此同时,只闻安佐一声闷哼,往后疾退数步,显是云中柳那反攻的一击已然得手。安佐步下一乱,踩落一块伏有暗器的大理石板,但听机括声响,一张三米见方的大网兜头自上向安佐罩了下来。
“接剑!”步波白同南山子一道在旁观战多时,他心性梗直本不欲插手,此刻眼见情势危机,终也忍不住大喝一声,不待多想远远将手中的佩剑向安佐抛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安佐不等脚下站稳,连忙伸手将长剑一把抄住,一字开天,剑尖向上嗤啦一声将大网从中间破了开来。安佐借势提气挣身朝上一窜,挥剑下斩,横刃架在了云中柳的颈边,厉声喝道:“说!你把若云藏哪去了?”
云中柳手捧着自己的右颊,眼望见安佐嘴角的血迹,心中不由一震。刚下横肘那一撞,他已拼尽了全力,云中柳殊未料到安佐在负伤的情况下竟还能有如此迅速的反应,一时不由楞了神。
“哈哈,没想到云师兄这座山庄底下居然还别有洞天!”还没等云中柳开口回话,通向这间石室的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夹带着一股幽森的戾气,听来叫人不寒而栗。闻那话音响起,云中柳的脸色霎时一变。再观木芷盈的眼底也不禁燃起了一团怒火。
“莫掌门,别来……嘿嘿,别来有恙啊!”南山子轻笑着向那甬道入口望去。但见一黑色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一张狭长清铄的脸上,右眼处裹着条黑色的绷带,不是那莫非又是何人!
莫非也不接话,只鼻内轻哼了一声,眯起仅剩下的一只左眼将厅内的众人迅速扫视了一遍,目光终又落在云中柳处,续道:“云师兄好像有点小麻烦,让愚弟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话音未落,只见莫非身形一晃,未等众人看清,但听木芷盈一声低吟,已然被他一手单剪摁住了肩头。莫非望着安佐冷笑道:“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如果……嘿嘿!”莫非说话间手上暗运内劲,直勒得木芷盈肩膀往下又是一沉,吃痛不住,呼出声来。
“你想怎么样?!”安佐适才突遭姬三娘命殒当场,又逢若云生死未卜,此刻既见木芷盈被莫非制住,一时悲愤交集,剑不离手,直抵云中柳侧颈。安佐额上青筋暴起,双目通红,遥遥怒视莫非,沉声道。
“呵呵呵,能使海棠门座下第一毒的姬三娘甘心情愿地舍命赴死,想来你也一定不是个等闲之辈。我想干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吗?”阴寒的目光从莫非微闭的单目中射出,衬着一脸得意而扭曲的笑容,瞧来异常诡异可怖。
“你做梦!等我爹娘来了,看他们怎么收拾你!”木芷盈鄙夷地轻哼了一声道。
“你爹娘?嘿嘿,恐怕他们此刻已经在阎王殿外等你了。哈哈哈哈……”莫非狞笑着冷冷掷出一句。
“你说什么?我爹娘他们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木芷盈闻言虽不甚确信,但仍免不了惊忧起来。
“木大侠夫妇武功高强且又机智过人,不会有事的。姑娘别着了他的道!”步波白见木芷盈脸色苍白,忍不住从旁插口道。
“中了我海棠门的噬魄散,就算他们是神仙,嘿嘿,恐怕也照样是性命难保!”莫非道。
“噬魄散!”木芷盈听到这三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刹那间一片空白,几欲晕厥。原来这噬魄散是与阎罗花粉齐名的海棠门两大镇派奇毒之一,相传为海棠门始祖在发鸠山上拾取精卫鸟骸骨锤炼十载乃成,无色无臭但却可毙人命于顷刻。
“放开她,若不然……”安佐嗓音低沉,腕上略一使力,剑刃贴着云中柳侧颈划开一条血口。云中柳心下一寒,终未有哼出声来。
“不劳你费心了!”话音未落,只见莫非袖笼一翻,黑玉夺命锥从其袖底疾射而出,未等众人瞧得真切,那锥尖已然“哧”地一声插进了云中柳的咽喉。这一下兔起鹞落,变故之快直叫厅内众人不由同时一震,倒吸了口冷气。
不曾料想莫非会对同门出此狠毒的下手,望着双目圆睁抽搐倒地的云中柳,安佐心中一时五味杂呈,不知当喜还是当悲。“安哥小心!”正当安佐惊愕分神之际,耳内忽闻木芷盈出声示警,已觉一股劲风扑面。他不待多想,顺手举起步波白的长剑迎了上去。
只觉森寒的杀气排山倒海迎面袭来,安佐体内的真气为之一激,迅速膨胀,迫得他一声怒吼,贯气于臂,挺剑照准莫非的掌心直刺而去。
“来得正好!”莫非掌心轻旋,狞笑着一声尖啸。安佐只觉手中长剑把持不住,直如刺入了一高速旋转的旋涡,心下暗呼不妙。安佐连忙双手持剑,一面提气竭力稳住那不断偏转的剑锋。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安佐渐感体力不支,额上的汗水顺着眉骨两侧滴落下来。他眼望着对面莫非微眯的左眼中射出的狡黠的目光,仿佛感念到了什么,可一时间竟又想不起来。
而此刻,木芷盈已被莫非点了穴道,摔跌在一旁的地上无法动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二人对峙,心中焦急万分,一咬牙,决定冒险赌上一把。但闻她仿佛胸有成竹,用半带轻蔑的口吻缓缓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姬三娘说得没错,谁杀了云中柳,这天狼弓必定就在他的手中!莫掌门好一招一箭双雕啊!”
莫非心知木芷盈有意用计激起众人将矛头对准自己,扰乱他的心神,遂也不作理会。木芷盈见虽未打乱莫非的阵脚,然明显这番话已使得在场的各派人士蠢蠢欲动,竖起了耳朵。她假作不见,浅浅一笑,自顾自续道:“可怜那云中柳精明一世,到头来还是少算了一步。他没算到少林寺居然困你不住,更没算到莫掌门已从中途劫了他的天狼弓,还比瓦剌大军抢先了一步!”
大厅内各派江湖人士开始渐渐躁动起来。南山子眉梢微微跳动,手拢在袖中,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莫非与安佐二人,蓄势待发。莫非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心下暗暗发颤,面色如铁,加紧了手中的攻势。
木芷盈眼见计将得手,微笑着进逼了一句道:“怎么?莫掌门不说话,这就算是默认了?”
“臭丫头,休得胡说!”莫非终究沉之不住,破口断喝,掌心的气息为之一松。
借着这个当口,安佐突然忆起少林后山中桑格雅与莫非的那场无声的激战,眼前不觉豁然开朗,他双手一松,陡然撤剑,同时身形一偏,顺着莫非掌心气流旋涡的方向运转周身真力,手捏剑诀,直点莫非右腋天池穴。这招使得奇险,在安佐指诀点到的同时,莫非的掌心也直逼到了他的面门,乍看之下,稍有不慎即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娘?!盈儿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木芷盈的一声喜悦的惊呼,直喊得莫非心头一颤。想到自己被方淑宁一枚花瓣击中失明的右眼,莫非仍旧心有余悸,忍不住朝那甬道口瞟去。木芷盈瞥见他的神情,心中一定,喜道:“哈,我爹娘果然没死!”但闻“嗤”地一声轻响,安佐的指诀已然点中了他的右腋,同时矮身轻旋,有惊无险地避过了莫非的掌风。
莫非一声闷哼,眼角扫到那空无人影的甬道,心知着了这女娃子的道。他一时恼羞成怒,也顾不得伤痛,反手抄起刺入云中柳咽喉的黑玉夺命锥,直向穴道被封无法动弹的木芷盈掷去。安佐本已受伤,加之刚才那一招已使出了尽数的真力,此刻眼见着黑玉夺命锥直射木芷盈而去,想要出手拦截,却终已有心无力慢了一步。
“姑娘小心!”步波白从后探手向那锥尾抓去。莫非早已算准了他的来路,挥指轻弹,袖底飞出一枚短镖,生生地将他逼退了开去。望着迎面迫近的黑玉锥,木芷盈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住了双眼。
但闻“嗖”得一阵破空之响,甬道深处飞来一支长箭,直撞向玉锥锥身。只听得“叮”地一声相击,两件物什同时落地,敲击在大理石台阶上清脆的余音不住在众人耳内鸣响。南山子眉心一蹙,垂目向那支长箭望去。观那箭尾翎羽下方,赫然刻着“马哈木”三字。
凭借这支箭的来势,莫非即知若单论臂力,出手之人绝不在自己之下,况且当下自己还受了安佐一击,气息尚未调理平复,他不觉暗暗心惊。
“哈哈哈哈,久闻中原武林藏龙卧虎,今日看来,也不过尔尔!”一串声如洪钟的狂笑裹挟着一毡帽貂裘,身材魁梧,脸膛黑里透红的中年男子从甬道深处迈了进来。立在这名男子身侧的护卫的,同样是一群身型高大的胡人汉子,观那服饰,当是瓦剌兵士无疑。这班护卫中为首的一个斜背一张牛角大弓,一张开阔的国字脸上瞧不出一丝表情。观这架势,刚才那支长箭定是由他所发无疑。
“多谢兄台出手相救!”安佐虽对瓦剌军士素无好感,然谢其出手救了木芷盈一命,遂遥遥向那背弓的男子抱拳一揖。
“二弟!”听这呼唤,安佐不由浑身一颤,忙抬眼向那声音来处望去。隔着那排高大的人墙,安佐赫然望见一张苍白清俊却不失温雅的笑脸,不觉脱口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立身瓦剌军队背后之人正是杭州城外同安佐结义的朱允炆。身旁依稀还站着那日同他一道登船出逃的程济。
“此事说来话长,二弟你怎么也……” 朱允炆还待细问,陡闻身旁程济不经意间一声轻咳,连忙止住了话头。但闻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惯常从容的语调,向那黑红脸膛的瓦剌首领道:“可汗,我已将你领到此处,那么请你现在也兑现你的承诺吧!”
“嘿,放心,我马哈木答应下来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办不到的。”那男子说话间举手在空中击了三掌。只见几个瓦剌士兵押着两名庄内的仆从,缓缓从甬道的另一头搀出一位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
“若云妹子!你没事吧?”安佐眼见那少女毫发无损,心下略微一宽,也顾不得自己的伤情,抢上一步牵过若云关切询问道。
“安大哥,我、我没事。你放心……”若云见安佐望向自己时一脸难掩的担忧神情,只觉颊上莫名一热,她分明满心欢喜,可眼底的神色却终究又含了几分不确定的为难。
“你怎么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告诉安大哥。”安佐瞧她神情古怪,心中越发担忧起来。
若云微笑着摆了摆头,似是身平第一次,抬眼深深地望了安佐一眼,无声地轻叹了口气。她满怀不舍却又坚定地从安佐掌心抽出自己的素手,仿佛鼓起了毕身的勇气,转过身向朱允炆遥遥行了一礼,道:“多谢皇兄相救之恩!”
第三十回 嗟际会 缘怨相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