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于禁忌之地,与时光远远隔绝的美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是有毁天灭地的本领,还是有翻云覆雨的手段?或者,仅仅是这错落光影下的一道幻影?
白七梦看得出神,心头怦怦跳着,彷彿窥见了某一段隐秘的恋情。若非他早已有了心上人,简直恨不得在这地方长长久久的待下去。
不过一想起寒疏,白七梦就立刻回过了神来,再不看躺在树下的那道人影,只仔仔细细地将采下的黑色花朵藏进怀里,然后重新跳进了水中。
他分明是照原路返回的,但这一回的感觉却大不相同,水流象是有生命似的,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脚,令他寸步难移。熟悉的法术完全不能奏效,饶是他使尽了力气,也只能略略前进一些,出口始终遥不可及。
白七梦在水底无法喘气,清楚感到胸口越来越闷,思绪逐渐模糊起来。
难道他会丧命于此?
白七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倒是并不害怕这个,只是好不容易寻到了伤药,他还没来得及交给寒疏。
他想亲手为他上药。
他想亲眼看着那伤口愈合。
他想……他想见那人眼底重现光芒,再次对自己展露笑容。
想到这里,白七梦忽然又来了力气,奋力挥动双手,挣扎着继续前进。冰凉的水流紧紧包裹住他,有些甚至倒灌进了嘴里,肺部撕裂般的疼痛着,成为了另外一种折磨。
白七梦咬紧牙关,正打算再使一次法术,却忽见层层水波荡漾开来,远处泛起微弱光芒。他心中一动,顿时喝进了更多的水,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但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感觉有温热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
意识有短暂的空白。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白七梦已经被人扯出了水面,可以自由呼吸了。
「咳咳……」
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朝旁边看去,只见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阴暗的地牢,飞羽脸色惨白的瘫倒在角落里,象是被恶鬼吓着了一般,而寒疏则倚墙而立,浑身的衣衫都湿透了,长发正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白七梦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道:「小寒,刚才是你救了我?」
寒疏本就神色冷漠,这时望向他的目光愈加凛冽几分,厉声道:「白七梦,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嘿嘿,」白七梦一阵心虚,干笑着转开话题,「飞羽被你欺负啦?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他胆敢胡说八道,自然不能轻饶。」
「若不是靠了他,我哪里寻得着治伤的药?」白七梦走过去扶起飞羽,又从怀里取出辛苦摘下的黑色花朵,问,「这花瓣要如何入药?」
「将花碾碎了,取花汁敷在伤处……」飞羽全身发颤,连声音都是抖的。
白七梦随口安慰他几句,又道:「小寒,我们快点回房去上药。你方才下水救我,恐怕寒气已经入体,这身衣裳也该尽快换掉。」
他囉哩囉唆的说了一大堆,寒疏却仍旧靠在墙上,彷彿已经没了走动的力气,只那么凉凉的瞧着他,道:「私入禁地乃是大忌,你以为此事能瞒天过海吗?只怕你刚刚踏上那个地方,天帝就已经知晓了。」
白七梦瞧见那树下美人的时候,就知道天帝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心中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态度强硬的牵住了寒疏的手,拉着他往前走。「无论如何,先治好你的伤再说。」
寒疏窒了窒,一时竟无法反驳,跟着白七梦走了好一会儿,也无法冷静下来,追问道:「为何干那种蠢事?你当真不要性命了吗?」
他隐隐知道答案,但又不敢确定。
白七梦倒是爽快得很,回眸一笑,洒然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寒疏一下就安静了下去,将白七梦的手握得更紧一些,没有再说话。
而白七梦急着给他治伤,也不肯多说废话,只快步拉了寒疏回房,又忙进忙出的给他换了衣服,接着按飞羽说的碾碎了花瓣,取黑色的汁水敷在寒疏的伤口上。
他数月来一心扑在这个上面,所以整串动作熟练万分,只有上药的时候放慢了速度,既轻柔又细致,连大气也不敢出。
如此一来,房里便安静得出奇,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寒疏靠坐床头,眸子微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七梦心无旁骛,仔仔细细的替他上药,刚抹完了脸上的旧伤,正要去看他的左手,却忽听「砰」的一声,飞羽连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
「主人!」飞羽这次的脸色比先前更加难看,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上,嚷道,「不好了!天、天帝陛下的御驾……已经在刑堂外了……」
闻言,屋里的空气象是突然凝滞了,再没有人出声。
飞羽见自家主人不发话,只好又道:「怎么办?陛下定是来此问罪的!主人还是快去接驾吧。」
寒疏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正在专心涂药的白七梦却蓦地吐出几个字来:「让他等。」
「啊?」
飞羽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几乎晕过去,心想这白虎大人闯下弥天大祸,该不会是发疯了吧?
白七梦却不回头看他,仍旧紧盯着寒疏左臂的伤口,无比轻柔的将黑色花汁涂抹上去,一字一字道:「即使天帝陛下亲至,我也要先给寒疏上完药,再行拜见之礼。」
飞羽这下完全僵住了。
寒疏倒没什么动静,只抬眼望了望白七梦,眼底冰霜消融,似有光芒缓缓流转。接着又伸出右手,摸索着覆上了白七梦的手,十指相扣。
白七梦顿觉心头狂跳,再也遏制不住那满腔情意,一下仰起头来,在寒疏唇上印了一吻。但只轻轻碰触,便立刻退了开去,装模作样的继续上药,只是嘴角微扬,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笑容。
寒疏瞪他一眼,道:「笑什么笑?弄疼我的伤口了。」
「是是是。」白七梦连声道歉,却还是笑个不停。
「笨蛋。」寒疏见了他这蠢样,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声音里却也带了些笑意。
如今正是生死关头,实在不是说笑的时候,只因为心爱之人就在身边,方才无所畏惧。
飞羽一直跪在地上,眼见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得不长长「唉」了一声,认命的站起身来。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天帝陛下晾在外头,所以只好代替主人去接驾。
他离开之后,寒疏与白七梦又在房里耽搁了好一阵子,直到左臂的伤口也上完了药,两人才整一整衣衫,携手朝外头走去。
寒疏脸上没什么表情,除了握着白七梦的手外,并没有其他表示。
白七梦也不知他是否原谅了自己,但光是态度略有软化这一点,已经足够叫他欢喜了。相比之下,天帝亲自前来问罪这件事,反而不被他放在心上。
他们两人走进刑堂大殿的时候,周围安静得一点声响也无。
天帝的排场不大,只带了一队贴身的侍卫,个个穿黑衣、佩宝剑,神色漠然的立在两侧,四个角落里的长明灯都亮了起来,反衬得这空荡荡的殿堂里鬼影幢幢、阴森至极。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早已坐在了主位上,身影在火光中略显模糊,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却掩不住满身的尊贵气度。
寒疏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跪了下去,虽然礼数周全,态度却是一贯的冷漠。
白七梦本是待罪之身,当然不敢放肆,急忙跟着跪倒在地。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那人绣了金线的靴子,往上是颜色素雅的衣袍,袖口同样绣了精致花纹,手指根根如玉,正一下下的抚摸着躺在他膝头的黑猫。那猫个头不大,毛色乌黑发亮,四只爪子却是如雪一般的白色,十分乖巧柔顺。
再往上……便是天颜。
白七梦没胆子多看,只是垂着头等候天帝发落,直等到掌心里都渗出了汗,才听那人轻轻笑了一笑。
「我今日为何而来,想必你们都已知道了,踏入禁地的……是哪一个?」天帝嗓音低柔,说起话来慢声细语的,实在文雅得很,但那声音却像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似的,清晰无比。
白七梦知道他法力无边,此事是绝对不可能隐瞒的,硬着头皮答道:「是我!」
天帝果然毫不惊讶,点头道:「你的胆子倒大得很,在那地方瞧见了什么?」
白七梦心头一跳,立刻想起了那沉睡在树下的美人,总算他还知道好歹,马上回答:「陛下,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天帝「嗯」了一声,仍是慢慢抚摸怀中的黑猫,也不知是否满意他这个答案,转而问道:「你可知道私入禁地乃是大罪?」
「是,白七梦甘愿领罪。」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此事的错全在我,与旁人并无关系,还望陛下明察。」
他这样说法,自然是怕将寒疏牵扯进来。
寒疏心中明白,挺直的背脊颤了颤,没有出声。
天帝玩味的望他们一阵,挥手道:「既然如此,这件事便好办得很,正好是在刑堂,就照着此地的规矩来吧。」
他说话时,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咳嗽,可见天帝病重的传言并非虚假,但那一种温文尔雅的态度,却愈发震慑人心。旁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得他低沉的嗓音在殿内回响:「寒堂主,你说该如何发落白七梦才好?」
寒疏浑身一震,慢慢抬起了头。他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并不看向身旁的心上人,目光一片清明,朗声道:「白七梦擅入禁地,按律——当剐。」
「好,」天帝微露笑容,显然很满意这刑罚,道,「那便动手吧。」
「陛下要亲自在这里看着?」
「当然,」他修长手指支住下颔,笑道,「此事若轻轻巧巧的揭了过去,以后岂非多得是胆大妄为的人,连我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
边说边望了白七梦一眼。
那目光清澈柔和,却丝毫不含笑意,看得人胆战心惊。
白七梦只觉遍体生寒,根本不敢出声。
寒疏却还是那样跪着,毫不畏惧的与天帝对视,道:「陛下言之有理,不过……」
「怎么?你要为他求情吗?」
「不敢。」寒疏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刑堂的规矩绝不可废,我也不可能徇私枉法,但我愿替白虎大人受此刑罚。」
话落,天帝尚未有所反应,白七梦已先跳了起来,嚷道:「不行!我不同意!」
「白虎大人莫要忘了,谁才是这刑堂的主人。」
「你……」白七梦窒了窒,立刻叫道,「你从前明明说过,并没有替人受刑的先例!」
寒疏一脸平静,淡然道:「从前没有,如今却有了。」
白七梦气得半死,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当着天帝的面吵闹起来:「犯下大错的人是我,此事与你又无关系,凭什么让你代我受过?」
「不错,」天帝适时插进话来,道,「寒堂主虽执掌刑堂,却也不可恣意妄为,总该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才行。」
寒疏点点头,始终是镇定自若的样子,转头看向身旁之人。他的视线一寸寸地从白七梦脸上掠过去,眼中柔情再也难以隐藏,轻轻的说:「他是我的人。」
白七梦听得怔了怔。他这样久经情场的人,竟因这短短几个字乱了心跳,脸孔倏地红了起来。
而那尊荣无比的天帝听见之后,却只是笑着击了击手掌,似觉得此事极为有趣,道:「这个理由倒是足够了。」
「等一下!」白七梦如梦初醒,慌忙又跪了下去,急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擅闯禁地的人是我,岂有让旁人替代之理?」
他此时心急如焚,语气极为强硬,一点也不怕冲撞了天帝。
奈何那人听而不闻,只是瞧着寒疏,柔声道:「既然你一心要护白七梦周全,那便如你所愿吧。」
寒疏好像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脸上表情变也不变,马上叩头谢恩。
白七梦自然大为震惊。他做梦都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若早知会连累寒疏受苦,便是打死他也不可能踏入禁地。只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继续高声反对。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我,与旁人毫无关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一面说,一面又去拉寒疏的手,「小寒,我就算受了剐刑,也未必会断送性命,你何必如此……」
他这边吵闹不休,那边天帝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站在两侧的黑衣侍卫得令,立刻冲上来将他拖了开去。
白七梦挣扎几下,知道再怎么恳求天帝也是无用,两眼定定望着寒疏,叫道:「小寒,不要!」
寒疏闭了闭眼睛,再也不肯看他,只道:「白虎大人实在太吵了,不如将他打晕了带下去吧。」
「那可不成,」天帝低头逗弄怀中黑猫,似笑非笑的说,「我就是要他在旁边看着。」
寒疏便静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来,朝大殿左侧的阴影里走去。那地方摆满了各式刑具,他动作自然的一一挑选过去,最后抽出一柄寒芒凛冽的刀子,随手丢给一直跪在地上的飞羽。
「你来行刑。」
「主人?!」飞羽吓得瞪大了眼睛,结巴道,「属、属下不敢……」
寒疏却自顾自的走到刑柱旁,伸手去解衣领上的扣子,道:「你连这点出息也没有吗?难道要我自己动手?」
说话间,已经将上衣脱了下来,缓缓靠向身后冰凉的刑柱。
照理这时该取了绳索来将他缚住的,只是飞羽没胆子动手,旁边的黑衣侍卫也不敢妄动,空荡荡的刑堂大殿里,只回荡着白七梦的大叫声。
「住手!你们谁敢碰他,我绝不轻饶!」
边说边更用力的挣扎起来,竟真的被他撞开了制住自己的侍卫,一头冲向寒疏。只不过刚跑了几步,就见眼前虚影一晃,方才还坐在主位上的天帝,这时已抱着猫拦住了他的去路,手掌在他额上按了按,道:「确实吵得很。」
白七梦顿觉白光一闪,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不见,软软的倒回了地上。他耳边嗡嗡作响,感觉手脚再次被人制住了,整个人动弹不得。饶是如此,他也还竭力睁大双眼,一个劲的朝寒疏望过去。
眼看飞羽颤抖着捡起了刀子。
眼看刀刃抵上了寒疏的胸膛。
眼看锋利的刀尖一点一点没入身体。
殷红的血一下涌出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不要……」
白七梦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可怕,与平常大不相同。
他一辈子也没有这样害怕过。他不怕千刀万剐,不怕魂飞魄散,却怕极了那个人为他受伤。
那一刀一刀,全都像割在他的心里。
白七梦咬紧牙关,嘴里满是苦涩的血味,觉得视线也渐渐模糊了。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焚烧着,统统搅在了一处,但他此刻的这种疼痛,又怎么及得上寒疏一分一毫?
那人原是冷漠疏离、与世无争的,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他,才会为情所困,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仅仅是因为喜欢上了……他这无情之人。
哈哈哈。
白七梦忽然伏在地上大笑起来,笑得嘴里都是血,双目赤红一片。
「啪。」
当寒疏被剜下来的血肉落到地上的时候,白七梦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像被人掏空了,终于忍耐不住的大吼一声,身体剧烈的变化起来。
锐利的巨爪划过地面,长长的毛发覆盖脸颊,血红的双眼杀气腾腾——传说中的神兽逐渐现出原形。
只是一声吼叫,便足以令地动山摇。
更多的侍卫扑过来,却怎么也制不住已然疯狂的白虎巨兽。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唯独天帝无动于衷,语气亲暱的对怀中黑猫笑道:「还是你最听话。」
说着,连看也不看白七梦一眼,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
白七梦呼吸一窒,象是被人当胸击了一拳,巨大的身躯立刻飞了出去,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
但他很快就忍下了痛楚,仍旧一心一意的向寒疏扑过去。
天帝冷笑一声,这次使得力道更大,只靠掌风就将白七梦挥了开去。
白七梦滚倒在地,全身的骨头都在发痛,远远望向寒疏时,只见他双手抵在刑柱上,胸前血肉模糊,垂下来的发遮住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从头到尾,他连一声痛呼也没听到过。
白七梦心如刀绞,利爪深深的陷进地面。
他离他这么远。
他早已没了力气,只能一点点的向前爬过去。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侍卫们团团围住白七梦,各式刀剑无情的落到他身上。但他已经觉不出痛了,只是继续往前爬,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狼狈万分的挪动身体时,恰好撞上寒疏先前扔在地上的衣服,只听「铛」的一声,一柄暗红色的匕首从衣服堆里滑了出来,隐隐泛着妖异光芒。
「喵——」
被天帝抱着的黑猫悚然一惊,忽的怪叫出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一下跑得无影无踪。
天帝也不去理会,只瞧一眼地上的匕首,轻轻弹了弹手指。
那匕首应声飘了起来,平平的飞进天帝掌中。
「血刃?」他拿着匕首端详一阵,悠然道,「我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这玩意了。」
接着又看向再次爬了起来、正摇摇晃晃走向寒疏的白七梦,问:「你胆敢擅闯禁地,为的就是治血刃造成的伤吗?」
白七梦无法答话,只是恶狠狠的呲了呲牙。他现在什么也不怕了,只想着死也要跟寒疏死在一处。
天帝沉吟片刻,出人意料的说了一句:「看在血刃的份上,我可以免了你们这次的刑罚。」
白七梦大吃一惊,怔怔立在那里,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
天帝便又笑起来,神色温和地凝视那柄匕首,声音太过轻柔,反而令人心生寒意:「不过我讨厌寒疏那张脸,即便治好了伤,我也绝不许他恢复原本的样貌。」
白七梦本就受了伤,这时体力不支,一下软倒在了地上,并且渐渐幻出人形来,喘息道:「不要伤他……」
「你可想清楚了?」天帝缓步走过去,用脚尖勾起白七梦的下巴,居高临下的问道,「现在放过他,他那张脸就再不能复原了。」
白七梦抬起头,专注的望向寒疏。
那人的面色苍白得很,脸上伤痕狰狞可怖,一如初见。
并且,永远会这样狰狞下去。
白七梦突然笑了笑,徒劳的屈起手指,彷彿这样就能握住寒疏的手,道:「我喜欢他……无论他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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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疏这一觉睡得十分漫长。
醒来时连手臂都麻木了,直到床顶熟悉的花纹映入眼帘,才觉胸口漫起针扎般的刺痛。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疼法,只闷哼一下,就将痛呼声压了下去,转头看向帐外。
并没有瞧见白七梦的身影,却见一头大虎在床边绕来绕去,雪白皮毛上沾染了不少血迹,显然伤得不轻。但他自己毫无所觉,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就这么焦急的来回走动。
寒疏心中一动,双手按住床沿,强撑着坐起了身。
那白虎听得声响,马上回过头来,湿漉漉的黑眸里露出惊喜之色,一下就跃至床边,撒娇似的在寒疏身旁蹭啊蹭。
寒疏摸了摸他颈上的皮毛,小心避开已经结痂的伤口,问:「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白虎眨眨眼睛,愈发亲热的将脑袋拱向寒疏,虽然不能言语,那欢喜之情却是显而易见。
寒疏与他心意相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叹一口气,道:「你怕我醒来伤处疼痛,所以故意幻出原形讨我欢心?」
白虎也不怕丢脸,「啪」的甩一下尾巴,死命扒住床头不放。隔一会儿,又用嘴咬了咬被子,示意寒疏好好休息。
寒疏确实觉得身上疲倦,于是重新睡了下去,手指揉了揉白虎的耳朵,道:「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白虎闻言一怔,那呆呆张嘴的样子相当可笑,不过很快就醒悟过来,像怕寒疏反悔似的,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床。床铺并不算小,足够容下一人一虎,但白虎怕碰着寒疏的伤口,使劲把自己蜷成一团,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寒疏。
寒疏忍着痛意笑了笑,偏头靠向那柔软皮毛,复又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感觉两人的心跳重叠在一处,温暖得令人心动。
不过寒疏这次倒是时睡时醒的,期间喝了好几味汤药,精神才逐渐好转起来。
白七梦用虎形守了他三天,拼命地讨好卖乖,温柔功夫做到了十足。他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要维持这副模样也真为难,直忍到寒疏伤势大好了,才终于化出人形来。
当然仍旧是绕着寒疏的床打转,又趁他精神略好一些,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寒疏听过天帝的条件后,一点也不觉惊讶,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孔,道:「只要我留着脸上这道伤,陛下就不再追究此事吗?他倒难得手下留情。」
白七梦睁圆了眼睛,怒道:「他都把你害成了这样,还算得上留情?也不知他跟你有什么仇,竟要如此折磨你。」
「他只是讨厌我这张脸罢了。」寒疏若无其事的笑笑,道,「若非看在血刃的份上,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我们?」
「血刃究竟是什么来历?既然出自禁地,为什么会落到你的手上?而且天帝好像……好像……」
「那原是天帝陛下的旧物。」
白七梦「啊」的一声,总算明白过来,但紧接着又想起那是寒疏他爹送给他娘的信物,不禁叫得更加大声。
他也不是笨蛋,这时立刻想通了许多事情,恍然大悟道:「难怪九皇子要想尽办法拉拢你。」
「如今出了这件事情,他是再不会来烦我了。」
白七梦点点头,心想天帝如此心狠手辣,想必众人都晓得寒疏不受宠爱了。不过依然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既然是那样的身份,为何却成了刑堂主人?」
按说天帝的儿子这么多,应当也不差他一个,怎么偏偏如此讨厌寒疏?
寒疏嘲讽的勾了勾嘴角,道:「因为我娘性情倔强,不肯跟别人分享心爱之人,更不稀罕什么虚妄的名份。她只向陛下讨过一样赏赐,就是那柄血刃——她原本打算亲手杀了那个负心人的。」
顿了顿,见白七梦似被吓到了,便慢吞吞的续道:「但她毕竟还是下不了手。你打心底里喜欢着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舍得让他受伤?」
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白七梦听得眼皮直跳,想起寒疏一次次护在自己身前的模样,不禁连着被子将人抱住了,闷声说:「寒疏,我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知道,白虎大人每次都是真心爱上别人的。」寒疏点点头,道:「只不过你的心能维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寒疏?」
寒疏慢慢抓住白七梦的手,自言自语道:「真奇怪,明知最后一定会失去,为何还是要深陷下去?」
白七梦颤抖一下,忽觉有些寒意泛上来。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原来寒疏那段日子不肯理他,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却是因为无法信任他。他后来终于原谅他,扣住他的手指对他微笑时,究竟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他太了解他的性情,料到他将来还会喜欢上别人,却还是替他接下了天帝的刑罚,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白七梦指尖冰凉,彷彿又回到了那一日,眼看着利刃剜下寒疏的肉来,痛到极点却无能为力。而这一回动手的人……正是他自己。
「不——」
他低呼出声,虽将寒疏抱得更紧,心里却害怕得不成样子。
他无比痛恨自己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
他害怕有一日会伤到怀中之人。
寒疏好像明白他的心情,任凭他这样抱着,默默的不说话。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白七梦才略微退开一些,脸上表情复杂至极,咬牙道:「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从前流光喜欢我的时候,我故意装作不知道他的心事,为的就是不让他受伤。」
「所以呢?」寒疏平平静静的问,「白虎大人也要这样对我吗?」
白七梦使劲摇头,蓦地松开了双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嘴里喃喃道:「不,我不会再给自己这种机会……」
说到这里,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狠狠握一下拳头,转身跑出了门去。
寒疏神色微变,却只垂了垂眸子,没有阻拦。
白七梦这一走便是好几日,寒疏的伤一天天好起来,没过多久就能下地走路了。他态度还是一贯的冷漠,绝口不提白七梦的名字,只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一会儿神。
这日同样是深夜,寒疏熄了灯正要入睡,却忽听「砰」的一声,有人从窗子外面跳了进来。
典型的白七梦的作风。
但他并不像平日那般玉树临风,反而是一副凄惨又狼狈的模样——衣服破破烂烂的,象是刚在深山里打过滚,脸色更是难看,彷彿几天几夜没睡过了,唯有一双桃花眼还是亮晶晶的,神采奕奕。
「小寒,我回来了。」他也不管寒疏始终板着个脸,一进来就往床上扑,笑道,「这几日有没有想我?你的伤好了没有?」
停了一下,不等寒疏回答,又道:「就算没有痊愈也无所谓,反正你用不着费力气。」
说着说着,已经自然而然的压在寒疏身上,双手不老实的摸索起来,一颗一颗的解开他的扣子。
寒疏再怎么不想理他,也只好开口问一句:「你干什么?」
「我想你啦。」白七梦在他颊边亲一口,语气软得不像话。
寒疏愈发觉得奇怪,问:「你怎么弄成这个德行?」
「没事没事。」继续亲。
寒疏皱了皱眉,与他唇舌纠缠的时候,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心知肯定有问题:「你吃了什么东西?」
「嘿嘿,」白七梦低头亲一亲他的眼睛,嘴角往上弯啊弯,笑瞇瞇的问,「寒疏,你喜不喜欢小老虎?」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