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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情义两难全2

那是一座寺庙。
不知道马为何擅自跑到了这里。也许,仅仅是一种巧合。
王守仁下马,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几天,他几乎就没清醒过。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那是一座很孤寒的庙宇。
里面住着几个老和尚。
名气最大的和尚正在静修,听说王大人来了——当然不是剿匪的那个王大人,而是心学的那个王大人——和尚迎出来。
别人若是看到了,肯定多少得奇怪,穿一身喜服到寺庙,你以为你在行为艺术啊。
但是,和尚没有奇怪。
两个人坐在石屋里。
和尚讲的都是一些玄妙的佛经道理,王大人听了不知多少次了,觉得没什么新意。
他问:“大师,你说,这世间什么东西最大?”
和尚反问:“你认为什么最大?”
“言语!世间万物,无论何事何物,都可以命名,放在‘名’这个容器之下。所以,世间万物,言语最大。”
“有没有大过言语的?”
“没有,如果能说出来,那么,依旧在‘言语’之下。”
“那世间万物,什么东西最小?”
“也是言语。无论多么小的事物,都可以被它所总结。”
同理,如果能从言语的网里漏出去,那同样也成了“名”器里的东西。
和尚合什,有点刮目相看了。
王守仁忽然问:“大师,你家里还有没有亲人?”
和尚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问,却还是坦诚地回答:“有一个老母亲。”
“这些年,你想念她么?”
本还在谈笑风生的和尚,忽然停止了一切的表情。
许久,他才长叹一声:“我怎能不想她?几乎天天都在惦记着老母亲。”
“既然想她,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心生万物,内心的真实的想法,难道是见不得人的?”
和尚猛然站起来,忽然泪流满面。
“我要回去看看!”
他冲出去。
王守仁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会儿,只听到方丈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到底怎么了?为何好好的忽然要还俗?”
和尚要还俗,方丈也没法。
很快,和尚收拾了简单的包袱出来。在石屋门口,他忽然问王大人:“你有没有惦记过谁?”
王大人一身喜服,已经坐在石屋的蒲团上睡着了。
老方丈怒了,这个王大人,一上来,就把自己的招牌和尚和说得闪人了,继续呆下去,这庙子里的和尚不得跑光了?
不行,必须叫这厮走人。
问题是,王大人睡得实在太熟了,就像一个走了许久远路的人,饥渴交迫,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诸家的庆典,一刻也不曾停止。
锣鼓喧天,声震寰宇。
红男绿女穿梭往来。
良辰过了。
吉时也过了。
王大人依旧没有踪影。
整个人,就好像从地球上蒸发了。
王华坐在椅子上直喘息。
那是一个奇怪的夜晚。
出来主持大局的是诸大人。
毕竟是为官多年,而且,在他的脑子里,早已形成了对这位女婿的习惯印象——他的一切怪癖,都跟他的哲学思想有关。
这个关键时刻,他估计又是到哪里“格竹子”去了。所以,他居然当众把女婿的这一嗜好公布了。如果是别人的女婿新婚夜跑了,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情,但是,在座的大多数嘉宾也知道王大人脾气怪诞,见怪不怪。
诸大人果决下令,宾客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反正这女婿迟早自己会回来。于是,诸家的喜宴锣鼓喧天,来宾们照样吃吃喝喝。于是,原本很荒谬的一件事,漫不经意地就被这么解决了。
朱厚照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等了这么久,为的便是要亲自看到王守仁和别的女人拜堂成亲。却不料,竟然等来这么一个结果。他等不及了,借口有事情,随意喝了几杯酒就走了。
朱皇帝的脸色不好看,王华更加震惊。可也只能恭敬地把人给送走。
夜晚的诸家,热闹之情丝毫也没减低。
老远地就能听到觥筹交错的声音,酒肉的香味和晚春的鲜花一样,在空气里飘散着浓厚的香味。
巨大的老榕树新披上了一层绿色的衣装,长长的胡须掉得老长老长。枝丫之间,鸦雀惊扰,扑棱着翅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
居高临下,看得很远。能清晰地看到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人搀扶着,往喜房的方向而去。那一屋子的红,几乎刺疼了眼睛。
天空,慢慢地下起雨来。
一个人在夜空里踽踽独行。
也许是因为这雨来得太大太寒冷,走了几步,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窜到身上。那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寒颤。她再也忍不住,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身在一间屋子里。
睁开眼睛很久,才发现这屋子是会移动的。但是很平稳,就如在夜空悬浮的一场梦境。额头很热,全身上下都很热,仿佛夏天一夜之间就到了。
“小宝……哈,小宝,你醒了?”
一张熟悉的脸,她忽然移开目光,根本就不想多看他一眼。但是,他显然没注意到,俯下身子,摸在她的额头上:“小宝,你还在发烫……先把这药喝了……”他亲自端起早已放在一边的药汁,温热适中,“小宝,喝了吧……”
她侧过脸去,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在冰与火的两重天里不停地煎熬,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刚刚的欣喜变成了惊恐,他叫起来:“来人……”
郎中就侯在一边。这是江西境内最著名的一位郎中,他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摸了摸病人的脉搏,“回大将军,夫人高热已经退了不少,但是需要好好疗养……”
“要不,我们就停下来治疗?”
“不必,最好回到京城,有名医治疗最好。”
这位郎中,早已看出“朱大将军”非凡人,这个“夫人”能治好那是功劳,如果治不好,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朱厚照挥手,让他退下。
移动的屋子还在继续。这间屋子,可谓亘古罕有。准确地说,那是需要48人一起才能抬动的大轿子。内外分成两家屋子,里面是舒适的起居室,外面还可以会客。按照现在的面积估算,总共大致有40来平方米,布置非常奢华。而48名轿夫也全是经过特殊训练,以保证起脚时的步履一致,让坐轿子的人最大程度地感到舒适,不会颠簸。
这是朱厚照同志的最新式出巡工具。轿子做好了,但是他基本没用过,这一次能派上用场,他本是非常开心,可坐轿子里的,偏偏是一位病人,此时病怏怏地躺着,一躺就是三四天,每天都迷迷糊糊的,很少有醒来的时候。
但是,这并未太大影响朱皇帝的心情,相反,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急切的兴奋。连续几天,他从未如此照顾人,从来都是被伺候的主儿,一时颠倒了顺序,反而觉得特别的新奇。
那时,夕阳从轿子的窗户里照射进来,旁边的案几上很大一盆盛开的鲜花,颇有几分宝马香车花满路的盛景。
他转眼,看到床上的女人凌乱的头发,憔悴的面色。忽然不胜感叹,那么强悍的女人,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他也觉得有点困了,很自然地上床和她躺在一起。一挨近,便是一股灼热的热浪,仿佛拥抱着一个巨大的火炉。他皱起眉头,这太不对劲了,连续这么发热下去肯定不是什么好现象。
“来人……全都进来。你等看看,为何夫人一直昏迷不醒?”
郎中们再一次全部进来,一共三个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说法。
“夫人身子虚弱,又受了风寒,浸入骨髓,短时间内只怕难以痊愈……”
“夫人看样子是积劳成疾,这样的病,若非是长久侵袭,光伤风感冒,绝不至于弄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从脉象来看,夫人应该早前有什么烦心事,积压在心,伤了三焦六脉,加上淋了雨,只怕长时间下去,会非常危险……”
朱厚照越听越是心烦,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每个人仿佛都说不到要点之上。
他怒了:“你们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说夫人究竟怎么才能治好?”
三位郎中面面相觑。
“马上拿出一个准确的方案……”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静养!”
静养就静养。
朱厚照把所有人遣退,整个屋子都彻底安静下来。
随着药汁的飘香,夏小宝终于再一次睁开眼睛。
这一次,她的眼珠子明显清晰了很多。
朱厚照本是盹在一边,忽然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却见她坐起来。
“小宝……”
她没有回答,只下床,寻找自己的靴子。
朱厚照伸手扶住了她,有些紧张:“小宝,你要做什么?”
头疼欲裂。她一点也不想回答,一把掀开他的手,却失去力道,几乎是扑在他的怀里。他一把搂住她,急道:“小宝,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好不好?”
她再次用力,踉跄站起来。
“小宝……”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面孔,不停地变化。
这个人是谁?
就是他,把自己一次次逼入绝境。冷宫的饥饿毒打残酷蹂躏折磨,爱上一个人又被他百般阻挠强行拆撒,甚至自己的父母也是太过畏惧他的权势不得不“畏罪”自杀。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
强烈的仇恨几乎烧红了她的眼睛。但觉是一场农夫和蛇的悲剧在重演——早在大漠上就该杀了他!什么三十万黄金,什么大明帝国,什么内乱四起……这些干我何事?我同情天下人的时候,天下人有同情我吗?
“滚开!”
朱厚照忽然后退一步。看到她的眼珠子变成一种血红——仿佛一夜之间成了魔鬼。
他竟然有些怯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