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上都已经有两位皇子死去了，真是，”柔贵妃说道，挑挑眉意思着，“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吧，若是皇上执意要将晟儿派上战场，你知道要怎么做吧？”
李琥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脸就算是在烛火的照耀在，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他的声调毫无起伏：“是，我会自愿出来顶替。”
“嗯，也不枉费本宫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你如今的一切，都是皇上开恩才给你的，自然是要不负恩泽，懂得珍惜。就像今日早些时候的射箭比赛，你就做得很好，你看晟儿今儿多开心，他开心，大家就都开心了。”柔贵妃点点头，倒是有些满意的样子。
“是。”
柔贵妃正想着什么，忽然就开口道：“还有，你上次得胜归来之后，皇上不是一个高兴赏了你一串南海珍珠么？拿来给本宫吧？晟儿最近拔高得可快了，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我寻思着给他做了几件，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扣子材料。”
李琥在这场谈话中，第一次面露难色，开口道：“上次赏赐夜明珠和彩色宝石不是已经给你了……”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就这么小气干什么？再说，你要珍珠做什么？”柔贵妃虽然这么说，倒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只能是分析说，这样的情况，也绝对不止发生了一次，或许李琥每次都会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反抗，但是最终，都是柔贵妃获胜。
李琥低着头，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开口小声的说道：“这是皇上第一次亲手赏给我的……”
“你说什么？大声点，本宫听不清楚。”柔贵妃有些迷惑的问道。李琥的声音确实是小了一些，而柔贵妃刚才又似乎不是很在听，自然也就听不清楚。
“我去给你拿来。”李琥只停顿了一秒钟，便站起来向里屋走去。
柔贵妃看起来心满意足，挥挥手道：“嗯，快点。”
李晟趴在屋外听着，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让自己尽量不要发出任何的声音。他一路跑，直到离院落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坐在一方假山上，躺下来看着星空。
射箭比赛……他当日就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李琥一直都是射箭的好手，就连当今的神射手都是对他赞不绝口的，但是今天的比赛，他却意外的输掉了，而且还输得很惨，连靶心都没有中。李晟还以为是自己真的进步的多少，原来，居然是让的么。
李晟握紧了拳头。他伸出手看着自己手上的老茧，有些难过，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呢？
看着拳头的时候，刚好能看见袖口上点缀用的彩色宝石，李晟有些呆愣。他想起母妃给自己衣服的时候，李琥脸上明显的失落。这宝石，也是父皇原本赏给他的么？这么说起来，李琥虽然一直在打胜仗，父皇也赏赐了很多东西给他，但是也从未见他富裕起来，平时出手依旧很一般，打赏下人的时候也很一般。倒是被说成是“抠”的代表人物了，也算是李琥的怪癖之一，私下大家都说，李琥是皇子里面最守财的铁公鸡，这也是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吧。
这么想起来，母妃似乎也从未给李琥做过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宫里直接做好了送过去的，所以不管是款式还是质地，都没有母妃给自己做的好，甚至可以说，差得很远。若不是两人容貌接近，光是看衣着打扮，站在一起，倒真不像是亲兄弟。李晟想着，便走到湖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大红的新褂子，扣子是彩色宝石做的，帽子上镶嵌着明珠，最好的丝绸做的就不用说了，绣工也是最一流的。整个人金闪闪的，就像是殿里供奉的仙童一般。
但是李琥他，似乎总是一身单色的衣服，或者灰白，或者全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还有母妃跟李琥说的一些其他的事情，关于战场之类的，李晟还不是很能听懂，但是他明白母亲是不愿意自己上战场的，之前已经有两个皇子死在了战场上，他们的母妃都疯掉了。只是为什么母妃会说“也不枉费本宫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还有就是“皇上不会轻易就将自己儿子送出去经历战场的”，这样的话呢？莫非李琥不是皇上跟母妃的孩子么？
李晟被自己的这个无比大胆的想法吓到了，一时之间只能呆在原地。湖面毫无波动，印出他很是惊讶的脸。
~回忆结束~
“自那之后，我便开始留意周围的事情，其实，要发现一点都不难，我甚至都没有出动自己的暗卫去调查，事情就能很清晰的呈现出来，”李晟看着自己对面的江寻，觉得站着实在疲惫，干脆席地而坐，“如今想来，自己与你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居然都没有发现端倪，实在是我的愚钝了。”
江寻很麻木的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的说道：“你一直都是光环里面的皇子，而我恰巧是最黑暗的那一个。现在想想，我们当时居然能够这么融洽的生活在一起，周围的暗潮汹涌似乎跟我们都没有关系，简直就是奇迹。”
“是啊，”李晟也笑了起来，“亏我当年还嫉妒你能够一直住在宫里，如今想来，宫里，便是你最大的牢笼吧？难怪你每次要出征的时候都这么开心，原来是可以被放出去了。”
江寻也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带着点放荡不羁的无所谓：“虽然沿途依旧有人监视，不过寄情与山水，到底比在宫中面对四面墙壁要好很多。”当年的事情，说起来离现在其实也不远，但是在江寻的心中，实在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一般，像是自己已经脱离了，很多很多年，时间长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的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忍气吞声只想要活下去的人，如今的他，更倾向于自由的可贵。
“那一战，确实是父皇埋伏好的，就等着你路过的时候，将你杀掉，”李晟顿了顿，到底还是说了正事，虽然，这事情如此不堪回首，令人简直不想要再次提起，“而你的猜想也没错，我之前就知道。通知敌军放出消息，是我去做的。”
江寻眼眸的颜色加深，他眯起眼，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如今的李晟，早就不是那个会在自己身边叫自己哥哥的孩子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一个将军。虽然当年的事情并不难猜，但是江寻也从未真的去想过，若真的是李晟做的，他该如何面对。如今事实就摆在面前，李晟的自白，令他最后的自我麻痹都没有效果，只能赤裸裸的，去感受疼痛。
“当年，我一直认为素云受的重伤，还有未出生孩子的死，都是你的过错。出征之前，我告诉了母妃我知道的一切，母妃很惊讶，却也只是告诉我不要说出去。父皇立马也知道了消息，他告诉我，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就不会再隐瞒。这么些年，他不管多么努力去隐藏你的光华，都已经渐渐没有用处了。每次你得胜归来，民心便会强盛一分，只是单单的将你一直困在宫里，一直拆分你的部下，已经远远不够了。国家虽然人才济济，大将却没有几个，得力的副将，也是不多，而如今的多数，都曾经是你的副将，跟着你讨伐，再怎么换人，近十年都是选不出来的。老的老了，年轻的，实在稚嫩。父皇常常因为这件事情，总是睡不好也吃不好，江寻，你太强了，”李晟说着，像是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对上江寻神色复杂的眼眸，继续说道，“而太强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我从未有过那种心思，从小，我想的，就只有活下去，”江寻轻声叹气，说道，“自古君王多疑，我到底是犯了忌讳。”
“战事一直都在继续，大将必不可少。但是若是我威胁到了帝王的地位，再好的将领，也不能留。而你，便是那个最好的将领，也是那个，不能留的。只要你死了，军营里的局面便会焕然一新，你原本的一切，都会变成是给我打下的坚实基础。”李晟也不隐瞒，这最明显的事实，就算他不说，也是众所周知的。只是外人的那么多的不知道，也是亏了他们都不知道，他李晟才能一直坐得这么安稳。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有点‘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意思了。”江寻开玩笑的说道，只是眼底，没有丝毫的笑意。他不管是在是李琥的时候，还是是李赟的时候，还是是江寻的时候，最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些。只是他从没想到，自己会真的被那些大家以为的东西失去自己的性命。如今想来，是不是当时就应该装疯卖傻来着？既然最初的时候就无法容忍，又为何不让自己去做一个闲散王爷呢？正想着，江寻低着头看着自己握着斧头的手，挑了挑眉。也对，自己的这双手，哪里做得了闲散的王爷。就算自己相信了，外人们，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两人四目对视，只觉得气氛异常得，令人想笑。
“为什么最后会出现？”两人笑了一阵，江寻缓了缓，开口问道。
“因为后悔了，”李晟释然的笑，如今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该说明白的，也都能说明白了，“只是后悔了。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过，有过愧疚，有过迷茫，但是就是没有后悔过。但是那个时候，在有人通报说你遭到了埋伏的时候，在我听见之后依旧慢慢的点兵前进的时候，在我骑马到达，远远的就能看见你浴血奋战的时候，我真的后悔了。只可惜，似乎后悔的时间晚了一些。”李晟想，他会永远都记得那天的一些，自己到达那里的时候看见的惨状。他从不承认自己是战神，不管周围的人形容得有多么的出神入化。他的一切，都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用一次的生命换来的，根本，就没有要炫耀的必要。
“说起来，我一直都欠你很多，从以前衣服上的扣子，到射箭比赛的奖杯，到出征的危险，再到我后来的功成名就，”李晟说着，不知不觉就有些红了眼眶，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低着的头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语调中明显就已经带了些许的悲凉，他开口说道，“哥，对不起，我一直都欠了你很多。”
江寻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并不是之前的事情，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在心里后悔了千万遍，就连道歉，都麻木了，”李晟说着，抬起头来，他面容冷峻，声调平缓，似乎方才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我说对不起，是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
就在他语调之间，江寻瞪大了双眼，一柄长剑，从他的身后穿出来，刺穿了他的心脏，血流出来，轻易的汇成一条小河。
李晟蹲下来，示意身后突然出现的数名黑衣人收起刀剑，他跪下来，跪在江寻的面前，底下那颗从不低下的头颅，开口道：“对不起，哥。安宁，我不可能让你带走。你是叛军，从你在那个村子里醒来，就已经是了。而叛军，一个都不能活下去，我不能让安宁跟着你，也变成我必须要杀掉的人。我是李晟，是朝廷的大将军，而你，从前是已经死去的三皇子，如今，是已经死去的叛军头领。这之间，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区别。我们不同，从来就不同。”他说得很慢，似乎这样，就能够让已经毫无知觉的江寻听见什么。
说完，李晟站起来，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血迹，对身后的人开口命令道：“斩下他的头颅，你们就可以回去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