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终于无力的垂了下来,在他垂下的最后一刻,他的嘴角挂了一丝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我挤眉弄眼的笑了下:“我……我不入……地狱……地狱,谁……谁入……谁入……地狱!”
……
“秃头……你是秃头……你是秃头!”我忽然见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其实和这个色眯眯的和尚,也很熟。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正经一点?为什么你一天到晚都是一副淫笑的表情?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其实你手上的兵器,根本就不能杀死我?
他果然入了地狱!
他说,入地狱是有好处的,那他得到的好处是什么呢?
一种叫做泪的咸咸的液体,从我眼眶滑落,他竟然真的,自己抢先入了地狱,只是为了,要唤醒我那些无足轻重的记忆,他这样做,值得么?值得么?
他以为,唤醒我的记忆,就能改变一切么?
是该说他太天真,还是该说他太执着,或者,该说他太睿智?
可是,他却永远都无法回答我了,他闭上了眼睛,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金蝉子的第十世转世,最终也没能完成他的取经大业,在走到离天竺最近的地方,开后门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也或许是,下了地狱。
他始终没有正经过,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正经的人。
他整天说要找小美人,但真正有小美人投怀送抱的时候,他却笑着走开。
他整天拼命的裹袈裟,害怕死。但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居然挤眉弄眼的笑。
他说,想快点去西天,早点见到观音姐姐。
他说,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他最后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
地上开始长起莲花,一朵接一朵,慢慢的盛开,再慢慢的枯萎。
被魔帝所杀的神,无法再转世。
就如这枯萎的莲花一般,生命离开了,结束了,无法再从新来过。
我的心有些混乱,大脑有些发堵,一件件的往事,总是不经意的在某个角落里跳出来,等到我想去找它们的时候,他们却又匆匆的溜走,捉也捉不住。
唯一不同的是,我感觉到了悲伤,难过。
它们仿佛在原地徘徊,怎么也不肯离去。
“小水!快走!”六耳朝我喊道。
我登时清醒过来,这里还有一个人,斗战胜佛——孙悟空!
“快!快走啊~~~!”六耳的声音很急促。
我连忙夺门而出,外面,阳光灿烂,山花满野,我的飞龙正站在一大片的混着不知名野花的草地上。
跨上飞龙,容不得我半刻停留,飞龙就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魔域。
六耳!你一定要从孙悟空手下活着回来!魔域永远是那个样子,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它总是黑暗,沉静。
它的入口流淌着大地的血液,滚烫沸腾,而它的深处,藏了颗沉寂千年不灭的心。冰冷如霜。
我走的有些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大殿上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去,瘫软在上面。
黑暗铺头盖脸的袭来,我隐藏在黑暗中的时候,紧绷的神经烧烧松懈。
这一松懈,却发现自己握着剑的手在不停的发抖。
我是谁?到底是谁?
究竟是沉寂了1800年的魔帝,还是21世纪的小水?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浮上来,又沉下去,在这浮浮沉沉之间,我被封沉的记忆渐渐浮现。
幼年的时候,第一次看西游记,看到他被压在五指山下,忍不住哭了出来,少时,编织着一个又一个关于他的梦,迷离而破碎.
给他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然后哭着把它们全部烧掉。
原以为今生不可能相见,命运却把我待到他的面前,让我认识了他。
尤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阳光明媚,万物歌唱。他铁着脸对我说,让我滚开。
亦不会忘记女儿国的夜晚,在洒满星光的河中嬉戏。
更不会忘记,在大雪山,明王的手中,他是如何挡在我面前,又是如何仔细的给我抱扎着伤口。
那日,我穿着大红的嫁衣,细细的描着眉,菱花镜中的那一刹那,以为世界到此就是永恒。
可怜却一地破碎,我是魔帝,他是悟空!
我和他都有着这个世界所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无法改变,无法放弃。
在不顾一切的冲动和执着被打碎之后,我选择了遗忘。
然后,我成了魔帝,然后我埋下了关于他的圈套和阴谋,我杀死了唐僧,最后,我的脸上冰凉一片,因为我发现,不论是小水还是魔帝,我都无法忘记曾经的曾经。
我犹记得上一世死前,如来的巨掌,是如何带着风,带着地狱的味道压向我的。
犹记得经过漫长的等待和游晃,在时空的隧道中如何被撕扯了1800年的身体投胎转世到没有如来的21世纪。
犹记得是在那些黑暗的夜中,如潜伏的受伤的狼般,独自承受这孤独寂寞和等待的煎熬。
我记起了上一世的苦难和渴望,就无法停止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我记起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阳光明媚,天朗气清的日子,就无法停止痛苦和想念。
难道经过了1800年,又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还是不能忘记痛苦和悲伤么?
我想我在流泪,无声的流泪,不为自己,不为别人,单单因为这该死的无法分离的记忆。
黑暗笼罩着我,黑暗掩盖着我,让站在殿下的人看不清我的样子,我的表情,我的喜怒。
大殿之下虽然点了灯,可我眼中蒙了水雾,却看不太清楚。
只觉得殿下所站之人,依稀是依如兰。
依如兰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锦缎,衣摆长长的垂落,拖在地上。
“小水,六耳呢?”她问。
我没有回答。六耳呢?
他难道还在执行那个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命令么?
“他是不是死了?”依如兰道。
我摇摇头,确实是有人死了,但是死的人不是他。
“他死了吗?”依如兰问。
我摇摇头,是有人死了,不过不是他。
“他在哪里?”依如兰急问道。
我茫然的摇摇头,那个时候,心神慌乱,包括现在,我对她所说的话,都不大反应的过来。
“我不知道……”
依如兰一跺脚,急道:“我要去救他!”
我挥了挥手,去吧,都去吧!让这世界,所有的人和神都去吧……
依如兰却没有动,扑通一声跪到我面前,她那美丽的眼睛闪烁这晶莹剔透的光,泪光。
“请允许我调用魔域的兵马,救第三护法!”
魔域的兵马?
我渐渐冷静下来,我还是魔帝,不论我是否记得以前的事情,是否爱他,我都依然还是魔帝。
调动魔域兵马,就意味着和天庭正式开战,答应她,还是拒绝她?
她却跪在地上,朝我磕起头来,冰冷的地板上,又缓缓绽放的血花。
“请允许我!”
我走下来,缓缓的扶起她,她的紫色的长发缠绕在我的指尖,柔软光滑,带着淡淡的清香。
“依如兰,你一直也喜欢六耳,对不对?”
我轻轻的问她。
她楞住了,过了半响,终于点了点头。
呵呵,我轻轻的笑了笑,六耳若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是会高兴的笑,还是会高兴的哭。
我替她把头发挽好,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发簪,插在她的头上,轻轻的说:“去吧~!他会很高兴的看到,你带着兵马前去救他!”
依如兰的眼中,发出闪烁的光,她用力的抱了抱我:“谢谢你!以前,你把我从父亲手中救出,现在,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拍拍她的肩膀,难得见到一个人为了爱而变得勇敢。
依如兰带了人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你不去和我们一起去么?”
我楞住了,想起了那个有着金色眼眸的猴子。
“我不去了!”
依如兰走了,她带走了大部分人,我独自的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靠着那条飞龙。
“六耳回来后,就让他和依如兰成亲吧?”
飞龙摆了摆脑袋,不知道他是点头还是摇头。
然后,我便靠着飞龙,渐渐的睡着了,梦里有刀光剑影,有火与血,还有那深藏在心底的一滴眼泪。
外部似乎一直嘈杂,我听不太清楚声音,似乎是隐隐的哭声,又似乎是痛苦的喊叫。
我猛的睁开眼,看见依如兰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的那身白衣,染了斑斑的血迹。
我一个寒噤,从地上跳了起来,依如兰的眼中,有着无法抑制的悲伤。
“六耳呢?”我问。
她的目光看向一侧的房间,我拉了她冲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腐烂和血腥的味道。一副血骷髅躺在床上,他的骨头上挂着残破的肉,血似乎都已流尽,只有在肋骨间的心脏,还在一收一缩的跳动。
我狐疑的看向依如兰,依如兰扭过头去。
那具血骷髅朝我招了招手,我缓缓的走到他的身边。
看见在他的眼眶中两颗突兀的眼球在骨碌碌的打转,他就用这两颗眼球盯着我。
那具血骷髅朝我伸出手,我迟疑的握着他。
他却看向站在门口的依如兰,依如兰转头出去了。
整个房间,就只剩下我和六耳。
他的手也称不上手,只能勉强算的上几根手骨。
可那手骨中,又一串顺滑柔软的毛发,我把他的手翻过来一看,原来是那串手链,那串悟空送给我的猴毛手链。
此刻,这串手链中,沾满了血,中间那颗廉价的石头,正发着微弱的淡蓝色的光。
心中一酸,忍不住滴下泪来。泪滴在骷髅的手中,混着暗红色的血,慢慢延开。
第六十六章 六耳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