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双戴了华美金指套的手接过杯子，掀起杯子刮了刮茶叶末子。这双手骨节明朗有型，肌理纤和有力，接过杯子却并不送近口中，片刻又放回桌上：“珊儿，将我为三十八姬备好的礼物拿来。”
“是。”珊儿手中捧着个托盘，闻言递到新妇跟前。
“多谢王妃。”叩地拜了三拜，拿起托盘上的一对簪子。那对簪子的簪头上雕着只喜鹊，喜鹊的头深深埋进翅膀里，一派柔弱怯懦之姿。
“好了，送三十八姬回房吧。”
“礼成，送新人洞房——”
几个小丫头跑过来，搀起新妇拖出门去。
“啧啧。”新妇刚走，便自偏厅走出一个明丽少女。这少女姿态端庄，眼底却波光流转，俏皮得紧：“娘啊，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新人进府，不教教她规矩怎么行？”
今儿正是腊八，容颜过府的日子。秦珂走至桌旁，从青瓷茶盏旁边的红木盘子中一一抚过。那只红木盘子约一尺见方，内置三样物事，分别是成匝的藤鞭，荆条与木棍。
“珂儿呀，这里是东亭王府，又不是普通百姓家，哪能真的对人动粗？”王妃嗔怪道。
秦珂抿抿唇，道：“那倒也是。只盼她能老实些吧。”
“她收了那对簪子，怎还能不老实？”王妃本想挑对上好的玉镯给容颜，奈何秦珂死活不愿意，不知从哪里弄来对簪子给她。那簪子材质很好，做工也不错，就是寓意不佳。上头雕刻的喜鹊姿态憋屈，恰是警告她安分老实些。这对刚进府的新人来说，是很重的了。
秦珂眯眼一笑，唇角微微上挑。
新房里，鸳鸯红帐锦被喜，新人端坐身姿俏。
东亭王凝视着床畔坐着的娇弱少女，面上一派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之情，只去挑那方红盖头。这是他第三十八位夫人了。不知这位，能为他带来子嗣否？
其实他早不抱希望了，一来他的妾室怀孕艰难，二来对他子嗣虎视眈眈的人很多。
罢了，就这样与岚儿相守后半生也好。前些年他负了她许多，该还她了。权势地位，有时还要看天意。
他走到容颜身前，忽然想起当年与王妃大婚时的情景。他挑开她盖头的那一刹那，简直被迷住了。他从不曾料想，这世间竟有配得上他姿容的女子。
“王爷？”东亭王挑开红盖头，看见一双露水般清亮的大眼睛，欲语还休。她一声娇唤，带着婉转万分的羞怯，煞是动人。
她有双漂亮的眼睛，有副动人的嗓子。东亭王盯着她的脸蛋，先是一惊，继而竟悄悄舒了口气，扔下挑竿儿拂袖就走：“你照照镜子吧。”
“王爷？”容颜莫名其妙，对他甚快的步伐很不解。然而任由她再如何呼唤，东亭王却不回头，反走得更快。
他不过是为了她身后的财势，而娶她罢了。若她长相品行尚可，他定会待她如其他妾室一般无二。可是，既然她身患恶疾……那就另当别论了。
东亭王心中是松了口气的，隐隐还有些欢喜。心道他近来与岚儿处得甚好，此时若因为新纳的妾而与她生了嫌隙，就太不值当了。这下好了，上天注定他今晚该与岚儿睡在一处。
“璇儿，拿镜子来！”东亭王早不见了身影，容颜便不再做娇羞状，皱着眉满面燥气。
璇儿是她的陪嫁丫鬟，跟了她许多年，倒也不以为意，乖乖地拿镜子来递给她，心中隐隐担忧，怕她又要闹上一闹。
容颜接过铜镜，往脸前一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这，这，这……啊——”室内的红烛粗若婴儿臂，打磨光滑的铜镜映出她的脸：浮肿鼓胀，遍布指甲盖那么大的青紫斑块，何其骇人！
她，她怎会是这个样子？！她可是容家长相最俊俏的女儿！她甚至是整个平阳城最金贵最娇俏的女儿家！就是皇宫里的公主，肯定也没她美！
这，镜子里这个丑八怪怎么会是她？！容颜凄厉地惨叫一声，两眼一翻，晕倒在满床的红色喜被中。
“噗！”屋顶上蹲着个少年的身影。他一手捂着嘴巴，一手轻轻地将瓦盖放回原处。借着点点星光，隐约可见这个身影曲线凹凸有致，竟不是个少年，而是个少女。
这少女并未蒙面，一张脸蛋白皙明丽。尤其一双眼睛，眼瞳比夜黑，闪着晶亮的光彩。她嘴角勾得弯弯的，轻快地在屋脊上跳跃，一路飞奔到韶华园才翻身跃下。
“哇哈哈！”少女一头栽倒床上，粉拳直捶床板。屋内的烛火被这笑声震得摇摇晃晃，将她纤长的身影映得不大真切。
外面的侍女听见动静，一路小跑过来，疑道：“公主？公主何以笑成这样？”
“哦，是问青啊。”秦珂冲问青招招手，示意她走到床前，伏在她耳畔如此这般低语一番，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呶，去吧。办好了本公主有赏，办不好……你就不用回来了，本公主不需要无用的人。”
问青打了个寒颤，她实在不想去办她交代的事情，觉得这公主纯粹没事找事，吃饱闲得。可是她这样威胁她，她又没辙，谁让人家是主子而她是奴才呢？咬咬牙，跺跺脚，扭身出了门。
“哇哈哈！”问青这丫头是个实心眼儿的，她若答应了办什么事，十分的事情能做得十二分好。不过，就是胆子小了些，这点不大好。回想着她刚才那一脸视死如归，期待地眯眼笑了。
“走，跟公主我出去探探情况。”一大清早，秦珂带着问青踏出韶华园的院门，嘴角犹带着坏坏的笑意。她现在出院门已经没有人管束了，绝对是大大方方、大摇大摆，因为嬷嬷们前些天已经回了皇宫。
别误会，嬷嬷们不是被她气走的，真的不是。她那天晚上被南柯拉着好一顿说，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最终点头答应他好好学规矩，条件是他隔三岔五来看看她。
说来也怪，南柯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他说什么话她都愿意听。其实很多大道理啊什么的她都懂，就是不愿意去遵循。譬如一个举止粗俗的公主会被人笑话，一个娴静优雅的公主会被人欣赏之类，她能不知道？
心甘情愿地学东西，总是事半功倍。终于，一番努力过后，她赶在容颜进府前送走了四尊大神，彻底解了禁。
秦珂带着问青一路晃着，仗着过人的耳力，清晰听到小丫头们的饶舌。全是关于新进府的三十八姬面貌如何丑陋，如何吓走王爷，再也翻不了身之类。
“问青啊，本公主说过，只要你能把事情办好，就重重有赏。”
问青“啊”了一声，旋即欠身谢道：“多谢公主。”虽然她是个奴才，为主子办事儿是应当的，不该讨赏。可是秦珂的性子她也清楚，说什么是什么，绝无虚假成分，索性大方谢过。
“本公主早想好了，若你把这事儿办好了，就赏你做一等大丫头。”
问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机械地跟在她身后走着，脑袋彻底不会思考了。啥，她要当大丫头了？直至好久，才在秦珂一脸的调笑下回过神来，慌忙跪地叩拜：“多谢公主！”
她是小王爷买来给公主当小丫头的，不想这公主如此好性子，两个月的时间就提拔她做了大丫头！大丫头是什么人物？那是她成亲都要带上的贴身丫头！她这会儿却忘了，秦珂是要和亲去的。
“起来吧，陪我去王妃那里坐坐。”
笑岚园。
园子里，珊儿正与若柳坐在小凳上嗑着瓜子，笑得跟春天来了似的。两人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去，见是秦珂，双双扑过去捂她的嘴：“嘘！嘘！公主，公主您可千万悄声儿！”
“怎么了？”秦珂扒下两人的手，小声道：“什么事儿，笑成这样？难道里头……”她昨晚在屋顶上看得清楚，东亭王自容颜那里出来后，就一路行往笑岚园的方向。
不过，这俩丫头咋笑成这样？难不成两人并不是盖着棉被纯聊天？话说，两人的进展可不咋地，她一直以为两人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可惜事实不是。这俩人跟小伙子小姑娘似的，拘谨得很，可愁坏她了：这样下去，王妃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啊？
珊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咧着嘴道：“公主，昨儿晚上，里面有动静哦。”
“当真？！”秦珂上前一步抓住珊儿的手，心中欢喜得紧，“珊儿可莫要骗人哦！”
珊儿只顾着笑，若柳则掩着嘴挤眉弄眼：“绝对当真，比珍珠还真。”
秦珂这下放心了，招呼着问青与珊儿挤在一处嗑瓜子，只等两人折腾够了起床。
卯时刚过，房门开了，走出来风流俊朗的东亭王。他衣衫很板整，让秦珂想起来一个词：衣冠禽兽。当然，他没那么坏。不仅不坏，还可称之为回头浪子。
东亭王的神情与往常稍稍不同，严肃的气息淡了许多。见几人眼中闪着暧昧的光，也不在意，冲珊儿挥挥手道：“珊儿，若柳，王妃醒了，进去伺候着吧。”
“是，王爷。”两个俏丫头脆脆应声儿，一溜儿小跑窜了进去。
秦珂站起身也想进去，却被东亭王唤住了：“咳咳，珂儿就莫要进去了，坐下陪父王说说话吧。”
秦珂见他面上略有不自在，顿时明了，转转眼珠又坐了下来：“好啊，父王有什么话要跟珂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