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亭王心情似乎很好，面上的笑意很深：“走走挺好。”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她走到梳妆台前：“今日我服侍岚儿卸妆好了。”
王妃力气再大，毕竟是个女流之辈，被他一拉一按，坐在梳妆台前动弹不得。
东亭王轻柔地卸去她乌发上的头饰，抚了抚她浓密的秀发，赞道：“岚儿这一头青丝真美。”
王妃看着镜中端庄的女子，蓦地想起出嫁时对镜上妆的情景。那时候，她含羞带怯，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希望、信念与执着。而现在镜中的妇人很沉稳，再也不是那个俏皮洒脱的将门女儿了。
东亭王见她怔怔地看着镜子，又道：“岚儿变得深沉了，不过也更漂亮了。”
岚儿？谁是岚儿？他多久没唤她岚儿了？有十几年了吧？王妃恍惚之间，已经被东亭王牵着手来到床边。忽感颈口一凉，发现他正在解她的衣衫，脸唰地红了，揪过衣襟往后一缩：“王爷？！”
东亭王看着她一脸防备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不过是想伺候你睡下罢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两人的闺女都到嫁人的年纪了，王妃也觉得自己这样害羞很假，唰唰扯掉袍子钻进被窝。
东亭王忍不住想起早上她腿麻的样子，笑得很欢畅：“岚儿还像昨晚那般睡？”
王妃瞪他一眼，恼得厉害，索性闭上眼睛背过身去。
“问青？问青？！”
“来了来了，公主醒了啊，要起床吗？”
“外面怎么那么吵？怎么回事儿？”秦珂一双秀眉拧成了铁疙瘩，她好几天没睡懒觉了，好不容易赖个床，还被吵得头痛！
问青寻思着外面那架势，估计她也睡不下去，索性拿了衣衫给她穿着，一面道：“回公主，是王爷的夫人们来了，正在院子里等着您接见呢。”
王爷的夫人们？秦珂恍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要不是她们老实得紧，她都要忽略她们了。不过她们今天早上来她院子里吵吵什么？唇角一勾，问道：“问青，她们干什么来了？”
“回公主，来跟您道喜来了。”问青忙前忙后地给她拿衣衫，嘴上利索道：“其实夫人们昨天就过来了，只是您昨天出门起得早，错过了。”
道喜？秦珂拉下脸来，有何喜事可道？她娘都被气得病倒了，她们不说跟前伺候着，居然还闲工夫地给她道喜？！冷声道：“叫她们到厅里等着去，好茶好水地伺候着，本公主待会儿要会会她们！”
前方客厅，十几位环肥燕瘦的脂粉人儿端坐着，手捧一杯香茗抿着，静如处子，偌大的地方竟只闻衣料摩挲的声音。
众人安分坐着，手中的茶续了好几回，也不见要等的正主出来。时间一久，渐渐感到无聊和憋闷。捏捏脖子转转脑袋，就看见了其他姐妹们。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便皱起眉头。毕竟是跟自己抢男人的对手，几个年头过去，或多或少地积攒了些怨气。
“咦，许久不久，绮儿妹妹愈发出落得好了。看这一身弱柳扶风的娇态，真真叫人羡慕。”一位身着翠红小袄的女子，冲对面月白长袍裹身的女子调笑道。
“妙儿姐姐过誉了，绮儿的身子不好，哪有姐姐的一身风韵有魅力。”叫绮儿的女子身姿柔弱，面色有些病态的白，说话时翘起兰花指，捏着帕子掩着嘴唇，又道：“要不然，王爷怎会每月必抽出两日，去姐姐那里坐坐？”
多年相处，谁不知道谁？一屋子的人全都听出苗头，只是看向妙儿的目光更多些，因为绮儿身子不好，是不能同王爷共枕的。
妙儿被一屋子姐妹带刺的目光扎得不行，暗恨绮儿有心计，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她推至众矢之的。然而身旁一个丫头都没带，不由又懊恼起来，她一个出身大家的小姐，什么时候亲身应对过这样的场面？真是失策！
“对啊，妙儿姐姐是如何哄得王爷开心的，教教妹妹们如何？”妙儿的性子有些张扬，许多新来的夫人都被她落过面子，因而逮着机会要讨回来。
“啊，这个呀，这个……”妙儿被问得很尴尬，不由视线乱瞟，她总不能实话实说，她是靠那个吧？多落面子！再说，那方面功夫她也不是最厉害的，新来的丽姬比她强多了！这一想，忽地眼前一亮，指着坐在末首的黄衣女子道：“妹妹却是问错人了，要说最能哄得王爷开心的，非丽姬妹妹莫属。”
末首的女子坐得端正，垂头敛目，手中什么也没拿，老老实实搁在腿上。她的面庞尚有丝稚嫩，然而眼梢上挑，带着股天生的媚意，正是被秦珂教训过的丽姬。
“咳咳。”丽姬掩嘴咳了几声，对矛头指向自己早有预料，却不予作答——她虽被秦珂教训得极狠，却感念她不与自己计较，又有意无意地护了她一次。考虑到这里是她的地盘，便不愿放肆而言，率性而为。
“丽姬妹妹怎么不说话？”妙儿不依不饶。
丽姬打心底升起一丝厌烦，她本来不想来打扰秦珂，可是她辈分低微，无法拒绝她们的请求。这时被人欺到头上，皱了皱眉只道：“姐姐，这里是公主的园子，我们在公主一个未出阁少女的地方谈论这种事情——”
她话只说一半便住了嘴，再度垂首不语。
可是她的好心提醒并未起到多大作用，妙儿显然没理解她的意思，觉得她的淡然很没有道理，碍眼得紧，不客气道：“妹妹这是不愿与大伙儿分享了？”
众人乐得看两人斗法，津津有味地往末首看过去。可是丽姬似未听到一般，居然头也不抬，一声不吭。
一时间屋里有些静，妙儿脸上有点挂不住，声音不由拔高了：“妹妹好大的架子，难道只有王爷才配让你开口说话不成？”
丽姬依旧不理她，垂首坐得端正。众人有瞧出苗头同她一样端正坐着的，有爱看好戏瞄向妙儿的，无一例外都不开口。妙儿自言自语得很没趣，恼怒得欲再逼问。就在这时，偏厅忽然传来脚步声，走出来一个明丽少女：“众位夫人聊得好热闹啊？”
“拜见公主！”她来得巧，众位夫人虽然有些不安，却顾不得打量她的神情，呼啦啦全跪在地上见礼。
“嗯，起身吧。”秦珂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丽姬身上，眉头一皱，对她又是欣赏又是恼怒——欣赏的是她的识趣，恼怒得却也是她的识趣！
她在偏厅看戏多时，久久不出来，便是为了瞧见一幕混乱的景象。可是她的识趣却提醒了那些个聪明女子，变相坏了她的好事。
扫过丽姬，目光一转又落到妙儿身上，笑得极温柔：“这位夫人面相端庄，气度沉稳，向来是入府时间‘最久’的一位吧？本公主问你，诸位夫人们今天是为何而来呢？”
“这——公主谬赞了。”妙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莫名觉得尴尬又窘迫，不知她是夸自己有气势还是损自己老，结结巴巴指指上首一位青衫女子，讪讪道：“青翡姐姐才是入府最久的人儿。”
青翡侧首瞥了妙儿一眼，朝秦珂福身一拜，道：“见过公主，妾与诸位妹妹听闻公主被皇上赏识，前来向公主道喜。”
“又闻公主气度姿容皆不凡，妾们仰慕得紧，忍不住要来瞻仰拜见。此番叨扰，还请公主勿要怪罪，妾在此替妹妹们先行告罪。”
秦珂点点头，觉得这个青翡还不错，不卑不亢，自有一身大家气度。加之方才表现安分收敛，是那种本分守己的人，微微一笑：“青翡夫人客气了。珂一介女流，有甚本事？”
青翡扶着她坐到首座，还未开口说话，身后飘来一缕轻柔绵软的嗓音：“公主真是过谦了。”
她说话像风吹柳絮般飘飘忽忽，似乎一个抓不住便飞远了，秦珂听得渗得慌，搭眼看去，见是棉衣裹得甚厚的绮儿：“公主这一身风华气度，哪里是寻常女儿家可比？似妾等纤弱女子，便是连公主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的。”
绮儿柔柔笑着，颇有些西子捧心的姿态，俏脸有些红晕。秦珂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感觉，反正她是渗得紧，直想拿绳子吊死她算了。然而眼珠转了转，露出个很受用的表情：“绮儿夫人是说，本公主风姿绝佳，无人能比么？”
“回公主，是的，绮儿还从未见过比公主更加夺目的女子。”绮儿以为自己拍到马屁了，有些激动，说话时直打颤音，红着脸垂下头去。
秦珂盯着她的脑门子，神情一下子冷了。青翡夫人瞧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也垂下头去。丽姬则坐在末首，似一尊雕塑般不动不语。其他人有沉静如水的，有偷笑暗讽的。却无一人替她着急。
秦珂不动声色地打量众人的神情，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妙儿垂着头，渐渐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公主没回她话？为什么厅里这么静呢？一时有些惶恐，抬头一瞧，正瞧见秦珂冷冷的神色，心头漏跳一拍：“公，公主？”
“嗯？”秦珂瞧见她一下子惨白的脸，故意将尾音拖得悠长，阴阳怪气道：“绮儿夫人，本公主能不能这样理解，在你眼中，就没有其他主子的地位，比如说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