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是在找借口,她就是稍稍自卑了下。实在是他们的餐桌礼仪太别致、太有范儿了,想她一个粗人,装装娴静还可以,表情收敛收敛就好。可是,似他们那般优雅地用餐,好难啊!
老天,她可是从小野惯了,食不言她能做到,不吧唧嘴很容易,餐具不弄出声响也不难。可是,他们那种优雅和闲适的气度,就是个千锤百炼的技术活儿好吧?明明饿得紧,眼前也有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可是无从下箸实在很让人头痛。
“饭菜不合口吗?”东亭王一直在暗中瞧她,见她吃饭吃得很僵硬,不由停箸问道。
秦珂没想到是他先看出来,脚丫子搓着地面,面上烧起来。脑中又蹦出一个小人儿来,说不要理他该干啥干啥。然后先前那个小人儿就一脸讥讽,说你若是不要面子就随便啦以后被看不起被鄙视不要愤愤啦。然后另一个就嗷嗷直叫唤,说秦珂你就去吃你放开了肚皮去吃有什么了不起他要敢露出一星一点的异样神情你就一剑砍了他不就得了。
秦珂想了想,决定支持后来的那个小人儿。本来就是嘛,她不懂礼仪又不是她的错。
就在这时,姬云长忽地闷笑出声,望着她的神情充满促狭。
王妃也放下碗筷,不解道:“怎么了?云长,你笑什么?”
姬云长一指秦珂面前依旧高耸的米饭,道:“母妃,你还是问她好了。”
“珂儿,你怎么了?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吗?”王妃很纳闷,她早摸清了秦珂的嗜好,知道她基本上不挑食,为什么这会儿不动筷子呢?
六道目光齐齐聚在她身上,秦珂终于受不了了,绷着脸站起身来,将屋里的侍女一个个指了个遍:“你,你,你,还有你,都出去,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是。”侍女们欠身退下,临走前轻轻关上房门——她们以为,这个漂亮的小郡主有话要说。
“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东亭王瞧见她纠结的神情,尽量放缓了声音问道。
姬云长瞧得有趣,一抱胸靠在椅背上,笑得很暧昧。王妃拍了他一下,嗔了他一眼,转而瞧向秦珂道:“宝贝有话直说便可。”
他们都以为她有话要说?秦珂挠了挠额头,面对如此真挚的目光忍不住想扯出个理由搪塞过去。然而桌上的饭菜太惑人了,到底厚着脸皮咬咬唇,在三人诧异的目光中撸撸袖子,一手抄起只碟子,一手拿了只勺子,堂而皇之地将桌上喜爱的菜色各舀一勺,堆在碟子里。
然后,无视他们瞪大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神情,老神在在地坐下往嘴里扒饭。
“宝,宝贝?”王妃吓了一跳,忍不住想去摸她的额头。然而秦珂早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挡住半张脸,又让她忍俊不禁:她,她这是在害羞么?
一桌人全怔了,就连最了解她的姬云长都没想到,她居然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唉,她吃个饭就那么难么?秦珂叹息一声,她一只手掌才多厚,哪禁得住六道灼灼的目光?垂下的脸烧得通红,吃饭渐渐慢了下来。
其实东亭王才是最呆的那个,他早怔了——他本来甚是欣慰她的“乖巧”,哪想她又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来?双袖撸至半截,露出无暇雪白的手臂,岂是未出阁女子的行为?就算是嫁了人的妇人,也不该如此呀,难道世间生于乡野的姑娘,都这般粗俗不成?他只以为世间女子皆温婉,却不知还有这样不羁的。
唉,东亭王心底叹了口气,她到底是他的孩子,是他不负责任抛弃的孩子,他没有资格嫌弃她。摇了摇头,起身盛了碗热气腾腾的汤水:“羊肉性温,多食有益。”
“哦,谢谢。”秦珂不防他为她盛汤水,傻傻道了声谢,仓促接过那碗汤。喝了两口,瞧瞧瞄了瞄他,忽然觉得很温暖。佛说,五百年的回眸可换来一次擦肩而过。那么,他们围桌而餐,是修行多少年的结果呢?
东亭王看着她被蒸汽熏得红艳的脸颊,渐渐淡定下来,心想得早早给她弄几个教习嬷嬷过来,改了她这随性的脾气。便道:“珂……珂儿,我已上奏皇上封你为昭珂郡主,过几日圣旨便要下来了。到时不少京中大臣都会前来拜贺,你准备准备。”
是夜,星辉漫天,弯月倩兮。
秦珂翻来覆去睡不着,披了外氅溜出门,一路跃至房顶。
望着上空那片天鹅绒般丝滑的深蓝天幕,她心中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一点一点地回想晚宴时,那种幸福的感觉。
那一瞬,她真的很幸福,她觉得温暖。东亭王被她落了两次脸面,竟还亲自盛汤给她,不得不说,他胸怀很宽广,不稀得跟她计较。
她又想起那时,她因为面具碎裂被他看到真面容,继而开始了逃亡的日子。那阵子可真是苦啊,一路吃睡皆在马上,大腿内侧被磨得血肉模糊,现在疤都未消去。多少次她咬牙不哭,只把委屈换成对他的恨意。
然而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再说,立场不同,天意使然,没什么好计较的。一来,他是王妃的夫君;二来,她得罪他确实没啥好处。比如说,白日里她那样骂姬云风,其实也是在骂她自己。她若不是仗着身份,怎可能跟他嚣张?看来,有个后台还是很重要滴。嗯,那她就慈悲一次,用她宽广的胸怀原谅他好了。
嘿嘿一笑,心中卸下一块大石般,畅快许多。心道怪不得圣人主张原谅,原来原谅的感觉是这样好,宽容他人就是放过自己啊。
“呀?”忽地额头一凉,放眼望去,那些美丽的星月不知何时退出天幕,天空居然开始落雪。
下雪了?她一愣,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接那些雪花。就在这时,一声破空声袭来,她只觉头顶一痛,伸手一摸,摸出来一粒豌豆:“谁?!”
“几日不见,警惕性又退步了?”咂嘴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扭身看去,只见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长身玉立,姿态慵懒。
秦珂指了指他胸前,扁扁嘴:“大侠,您那袍子不裹紧些?胸前露那么大片,不冷哦?”
“哥身强体健,内力深厚,岂是尔等小儿可比?”男子一面说着,一面鄙视地看着她裹成圆球一般的模样。
“嘘,低调,低调。”来人正是揪不着影子的南柯,他肩上依旧扛着那把大刀,两步跨到秦珂身前坐下。秦珂难得见他一次,高兴得紧,扯着他袖子问道:“哥,你最近干什么去了,都不见人影儿?”
“你猜?”
“给我找嫂子去了?”
南柯白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我说你胖得挺快啊,这才几天,长了这么多肉?”
秦珂脸一黑,想把拳头甩他脸上去。然而转转眼珠,乖巧地把脸凑过去任由他捏:“哥,亲哥,亲亲亲亲哥哥,妹子被人欺负了,你给支个招儿呗?”
“被欺负了?”南柯最不耐她谄媚的样子,伸指将她抵开老远:“您可是昭珂郡主,谁能给您排头吃?哦,让我猜猜,得罪人了吧?说,是不是把姬云风那小魔头给得罪了?”
秦珂闻言差点狼嚎出声,两眼放光地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蹭起来:“哥,你好英明啊,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呢?简直是无所不能啊,妹子实在太佩服你了!”
被人拍马屁总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南柯再臭屁也还是舒坦了,拨拨额前发,笑了。
“哥,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姬云风有多混蛋!”秦珂抱着他的胳膊蹭啊蹭,头一歪蹭到他胸口上去了,发现他胸口不仅不凉,反倒温热又有弹性,不由把脸贴过去接着蹭:“哥,你说咱这亲兄妹的关系,他欺辱我不就是不给你面子么?你是谁啊,黑色曼陀罗南柯!我英明神武的哥哥!他敢不给你面子,你就……”
“停停停!”南柯拎着她的后颈,将她揪出怀里,皱着眉道:“要哥帮你就直说,搞那么多弯弯绕干什么?哥还能不帮你?”
“再说,说话就说话,干啥子占我便宜?说的就是你,别拿无辜的眼神乱瞟!”
“真是的,我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没伺候过我一天就罢了,还成天让我给你劳心劳力,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哎哎哎,你还来劲儿了?撒手撒手,不许再蹭了!哎,你是女地痞流氓是吧?我的天啊,老爹到底都教你什么了,好好一个俊俏女娃子,多好的丫头苗子,偏偏给我养成个女土匪!”
他嘴皮子耍得凶,却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往身上爬。待她坐得舒坦了,又剥下她的外氅将她裹进怀里,与她一同赏雪。
秦珂窝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干燥热乎的男人香,偷笑不已,整个儿一带颜色的狼。蹭蹭他胸前弹性十足的肌肉,道:“哥你真好,哎呀,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南柯故意怅然一叹:“我上辈子造的孽啊!”
“嘿嘿。”秦珂摸摸鼻子,决定忽略他这句话,又道:“哥你今儿来得巧,正好能帮妹子个忙。妹子有个主意,你看这样行不……”
“郡主?郡主该起床了,郡主?”看看窗外明亮的光线,再看看床上拱成一团的少女,问青就惆怅了,为什么她的主子这样能睡呢?“郡主,王妃来叫好几遍了,您起床吧?”
裹在被子里的少女不动弹。
第46章 被养成个女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