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长有多傲气,她是知道的,被那样打压着,心中不定多难受。思量着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往前跨了一步站出来:“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我云长哥哥替你教训教训没规矩的奴才,你不谢他就罢了,摆这么一张臭脸是什么意思?”她悔啊,她今日怎没贴身携带两包速效药粉呢?要不哪能让他们这样嚣张?
姬云风今天是惊了又惊,讶了又讶,骇笑一声:“妹妹好厉的一张嘴!”他方才骑在马上,远远瞧见云长身边伴着位紫衫少女,便过来瞧瞧两人,顺道奚落奚落许久不见的云长,哪知却被这小辣椒呛了一番。
他许久未遭人忤逆,不大适应,奇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果真不假。妹子你如此不会审时度势,哥哥忍不住要教教你规矩了。”
“就凭你,也配教我?”秦珂被他上上下下打量得别扭,胃里直犯恶心,嫌恶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瞧瞧你,长得那样丑,给我提鞋都不配;一副被无数妓|女睡过的糟践身子,难登大雅之堂;整日里借祖宗权势惹是生非,自己一点本事也没有。你说说,你凭什么教我?你哪里配?”
“你——”姬云风被她这几句话一堵,噎得不行:他这些年顺风顺水的,从来都是他羞辱别人的份,什么时候敢有人这样跟他说话?一时脑袋晕了,半句辩驳之话也说不出来。恨只恨,今日只带了一个狗腿子出门,还被姬云长一脚踹晕了!
秦珂冷笑两声,又道:“我什么我?你还有脸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难道你就有见识?啧啧,吵嘴你靠身边小人,打架你挑武夫来替,欺辱旁人又庇荫于父兄权势!你说说,你除了找女人亲自出马外,还能干些什么?”
她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偏偏吐字清晰准确。传到众人耳中,引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你,你,你等着瞧!”姬云风气坏了,看着她明亮执拗的眼睛,觉得这就是只小刺猬。抽她吧,怕扎了手;不抽吧,又气得慌。攥了攥拳头,吭哧两声甩袖走了。
他走得气急败坏,其他粗汉面面相觑,捞起昏迷的小厮与几近奄奄一息的女子,跟在后面策马而去。
几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秦珂肚子里的气犹没发泄完,连连跺脚。
“你气个什么劲儿?”姬云长哭笑不得,她方才说话那么狠毒,他吓得手到现在都还抖着,“他都快被你气死了,怎么跟你才是受气的那个似的?”
“他太可恶了,太讨厌了!”秦珂咬牙切齿,她其实是想砍了他的。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他抢来的清白姑娘,还是别的什么。她倒是想保下她,可惜无能为力,但愿她能活下来罢。恨恨地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姬云长,又道:“他经常欺负你吗?他就那么得太后的宠爱吗?你可是东亭王的孩子,他怎么敢欺负你?”
姬云长拍拍她纠结的脸,道:“我们都是男孩子,就算受了欺负,还能跟长辈告状不成?”
“他都欺负过谁?”
姬云长微微仰头,思考一瞬,忽地笑了:“除了阿晟外,都欺负过。”阿晟那家伙机灵得紧,每次都能躲过去,要不就是将矛头转到别人身上。他就不行,再屈辱的事情,他咬着牙也会忍下来。
“阿晟哥哥说,太后特别向着他,所以他才这么嚣张。可是,太后为什么偏心他?”
姬云长苦笑一声,道:“一来,他性子很像二叔,也就是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二来,他母亲是太后的娘家人,当年乃是太后亲自指婚给二叔。”
“就这样?”
“你不信?那我跟你说件事。大约十年,有个不当红的皇子被他奚落一顿,当场顶了回去。云风回头把这事儿说给太后听了,太后二话不说便将那皇子的母妃打入冷宫。这便罢了,可是那皇子当时年纪尚小,时值深冬之际,不出俩月便在宫人的刻意疏忽下,活活冻死。”
秦珂心头一跳,忽觉空气转冷,抱了抱胳膊——那可是个皇子啊!再不当红,不也是皇上的亲儿子,太后的亲孙子吗?怎么手心是肉,手背便不是了?就因为顶撞他几句,竟连小命儿都丢了?
她打了个寒颤,姬云长没必要骗她,这事儿想必是事实。蓦地想起那个被他折腾得浑身青紫的女子,一时心下嗖嗖直冒寒气,半点怒气都没有了。
“郡主醒了没有?”
“回王妃,还没有。”
“郡主睡得踏实否?”
“回王妃,挺踏实的,并未辗转反侧。”
“嗯,你下去吧。”
伴着沙沙的衣袂摩挲声,王妃撇下跟随的侍女,轻步移至秦珂的卧室。
“宝贝?醒醒,该用晚膳了。”王妃低头一瞧,她枕侧露着一截火红,抽了抽没拿出来,拍拍她的脸蛋:“珂儿?珂儿宝贝?起来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秦珂睡得迷迷糊糊,只觉一只温软的手不停拍她,那手掌触感绵软,忍不住轻蹭过去。这一蹭,耳畔响起泉水叮咚一般的声音,不由睁眼看去,正见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笑得慈爱,惊艳地瞪大眼睛:“哇,仙女哎!”
“珂儿这张嘴哟!”王妃点点她的额头,抓过她怀中的火莲,眉头一皱:“珂儿怎么抱着这等冰寒之物睡觉?”
秦珂挠挠额头,垂下眼皮憨憨笑了:“嗯,人家回来的时候困极了,忘了放回去了。”她与姬云长回来后,趴在床上睡不着,心底不安得紧,搂着火莲才踏实些。
王妃只当她粗心,无奈地摇摇头,拍拍手唤道:“珊儿,问青,进来给郡主更衣。”抚着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慈爱地笑了:“你父王昨晚赶了一夜公务,终于抽出空当一道儿吃个饭。宝贝这样乖巧,又聪慧可爱,娘今天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非让他瞠目结舌不可。”
一旁的问青跟珊儿面面相觑,她乖巧?那她们每天早上被她拉进被窝里调戏是怎么回事?两人打了个寒颤,看鬼似的盯着王妃的后背。
秦珂瞧见她俩的神情,一头黑线,讪讪扯了扯嘴角。
王妃亲自为她梳了个贵女髻,用一根剔透的白玉簪子固定住,又在她耳垂上夹了两滴珍珠坠儿,满意地点点头:“嗯,俊。”
母女俩踏着月色而来时,满屋子的婢女小厮皆睁大眼睛,呼吸都顿住了,生怕惊跑这对美若天仙的母女。
东亭王抬眼一瞧,目光落在走进来的紫衣少女身上,看着她面上微微的笑意,不由心头一动。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少女,是他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孩子!
他心中蔓出丝丝缕缕奇妙的感觉,忽地忆起当年,掌上软得似水的婴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眼神清澈地看着他。他记得他曾将手背搁在她颊上蹭了好久,他还记得,他五指下的脖颈那样细嫩、柔软。
他记得,花江镇上的客栈里,她毫不怯懦地在他身边坐下,神情镇定,眸中夹杂着些许讥讽。她半真半假的话,惹得他生了杀意,差人夺她性命。
他记得,她一直不羁得紧,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可是他出门一趟,她竟温柔娴静许多?先是大门口乖巧地迎接他,现在又浅笑着伴在王妃身边,高贵典雅。
秦珂觉察到他的目光,微微欠了欠身,不过并没有唤他一声父王。她这样“乖巧”,不过是顾及到王妃,怕她难过罢了。如果可能,她很想迈着外八字的步子走进来,哐哐当当踢开座椅,然后一屁股蹲在凳子上,要多粗鲁有多粗鲁。
东亭王点了点头,心头浮现出奇妙的感觉来。一转眼,那个一团粉嫩的婴儿竟长这么大了么?眼前的少女身姿曼妙,瞳眸乌黑,俏鼻精致,下巴削尖,纤细却不柔弱,看得他心脏一阵阵的收缩。他开始觉得难受,有些悔意。没有看着她长大,没有整日被她甜甜地叫父王,没有被她亦步亦趋地缠着要抱抱,成了他毕生的遗憾。
他年仅四十,竟未体会过做父亲的感觉。姬云长毕竟不是他亲生,一直被他当从工具来培养,从未当成儿子来爱护。因此,那悔意既已生根,便绵绵扩散开去,赶也赶不走。
“瞧瞧,我就说宝贝俊俏得紧,这一打扮堪称第一美人。”王妃很满意东亭王的怔忪,微微昂首,牵着秦珂坐下。
“嗯。”东亭王点了点头,只觉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这丫头装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姬云长眼角挂着抹笑,他才不相信这是秦珂的本性,白日里她将姬云风骂那么狠,早已在他心里烙下了印记。
秦珂微微垂头,白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坐在王妃身边。
王妃冲管事招了招手,不多时便有十数个侍女鱼贯而至,手中捧着葫芦状的餐具,麻溜儿地摆成一圈:“请主子用膳。”
举箸邀杯,客套中又带着随意与淡然,一桌四人安静地用餐。
秦珂扒了两口饭,眼角偷偷瞄了瞄其他人,眉头微微皱起来,脑海里腾地跳出一个小人儿来,嘲笑地看着她,笑话她不懂礼仪。
好吧,她确实不懂礼仪,这不是没人教她么?再说,礼仪什么呀都是浮云,要来何用?
第45章 是他唯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