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投胎得晚了些,面前的青衣女子比他大上两岁,身材高挑,甚至比他还要高一点。她眉眼间尽是掩也掩不住的讥讽冷峭,不再是当年的清冷出尘。
想来也怪,那时他自己清清冷冷的,竟带得她也清清冷冷。现在他变了,人前总爱温雅地笑着,人后凄清冷凝。而她亦变了,跟他不同,她变得不笑了,再也不温婉地噙着一抹笑。
奈何桥前,孟婆汤。
其实,孟婆汤是可以不喝的。
而她,喝了。
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变得换了个人一般,起码喝了三碗。
“再有来世,便不要遇见你了罢!心苦,身累,如此难捱……”蓦地,他脑海中现出这句话。他,也许真的认错人了。他,难道执拗错了?姬云长苦涩一笑,挥袖飞身离去。
容榕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头一笑,继续看自己的书,享受难得的悠闲。
“懒丫头,起床了,练剑去!”
“我再睡会儿,别吵。”偌大个床,秦珂左拱右躲愣是没逃开,脑门上一直有个冰凉的硬物在敲她,生疼生疼的,直逼得她没了睡意。她睁开眼睛要骂,然而望向叫她起床之人的俊脸,张了张口硬是没骂出来。
她床帮上斜斜坐着个美男,手里拎着把火红的剑,鞘尖正指向她脑门,恰是她的火莲剑。这个美男一身墨绿长袍,襟领微敞,行动间露出片片蜜色肌肤。额头宽阔饱满,眉眼深远,鼻梁高挺,唇形刚毅。整个脸庞本是一派冷峻,然而他眼中的宠溺是那么浓稠,硬是掩了那锋利锐色。
这样一个极品美男,你让她如何骂得出口?秦珂咽咽口水,忍不住伸手去捉他浓密的睫毛,揉搓他弹性甚好的脸蛋儿,戳戳他微青的下巴,继而满足一叹——这个极品美男,是她哥哥!
她曾经觉得东亭王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然而这会儿一瞧南柯,顿觉比他更甚!东亭王的脸型阴柔俊美,除却那冷厉的气质,简直就像画里走下来的一般。而南柯面孔刚毅,性子看似粗犷实则体贴,加上对她的悉心照顾,顿被她升级为天下间最帅的男子。
“哥长得很俊吧?”南柯见她的小手在他脸上划来抚去,不羞不倦,调笑道:“小丫头莫不是发春,把哥给喜欢上了?”
“呸呸呸!”秦珂舍不得扇他那样俊的脸,更舍不得揍自己的嘴巴,只得挥手在空气中乱舞,道:“您可是我亲哥哥,我哪儿敢啊?这样乱伦的事情,要浸猪笼的!”
南柯咂咂嘴,不屑道:“谁是你亲哥哥?小丫头想得美。”见她又要反驳,伸剑捅了捅她:“赶紧起床,都几点了,还得练剑去哪。”
秦珂心中有气没撒出来,堵得难受,翻身又扎进被窝:“不去。”
南柯嗤笑一声,拿剑扒拉扒拉她:“不去啊?日后被人欺负可别哭哦?”
“不去!”
这倔脾气,啧啧!南柯摇摇头,犯不着跟她一个小丫头见识,索性掀开她被子,揪着她后颈将她拎出来,凌空晃了晃:“去不去?”
秦珂被衣领勒住喉管,憋得喘不过气来,奈何脚丫子悬在半空使不上力,只好连连点头:“去,我去。”
依旧是那片草坡上,两人一人握刀一手拿剑,噼里啪啦哐哐当当一通交手。南柯每每拨拨那缕鬓发,必是秦珂摔倒地上之时。南柯也不奚落她,只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自能让她羞愧难当,抱着剑斗志昂扬。
当然,秦珂也了解到为何他选择这样一片宣软的草地。一来,这样的草地弹性不好,容易拌脚,锻炼她的灵活度;二来,她摔倒的次数太多了,要是搁平地上,造成青紫人儿了。
南柯对她的训练往往突破极限又不过度,掐得极准。大半个时辰后,见她有些不支,便叫过她坐着歇会儿。
“这两日,东亭王应该会派人接你进府。”
秦珂以为他又要叨叨她哪里不好,没想到他提了这茬,没反应过来:“哎?”实在是她都快忘了,这一晃十几天过去,她日升而出,日落却不归,累得半死,哪还有那心思?
“和亲的事儿,基本上已经定下了,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提亲之人便会来接你西行。依我所见,大约在来年四月份左右。”南柯两臂搭在双膝上,歪头看向远处,嗓音有些低沉,又道:“火离国进年来发展不错,不得不归功于康柏将军父子。若我所料不错,与你和亲之人应是康柏将军次子,康蹇。”
“这个康蹇还不错,今年二十一周岁,相貌堂堂,官居四品,又无妻室。不过,”南柯话锋一转,又道:“和亲,归结到底也只是缓兵之计。不出五年,一场大战即将展开。不过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顾好你自己、能过个滋润的小日子就行了。”
他说着,她听着。秦珂不住点头,应声儿,手下已薅断好一把草梗。烦人劲儿,她就不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哦?他祖宗的!
又是星斗漫天,秦珂才披了一身星辉归来。南柯那家伙又不见了踪影儿,真不知他晚上都干什么去,从来见不着人。她这会儿浑身乏得紧,步履都有些不稳,刚跨进门槛,刚要唤小二打热水,忽见一个伙计匆匆忙忙奔来,急得不行:“哎哟,秦公子您可回来了!”
“什么事儿?”秦珂诧异道。
小伙计连连比划,往楼上一指:“秦公子,今儿早您刚出去不久,便有一位华升公子找您,见您不在就走了,留话儿说看见您就让您待在楼里等他。可是您一天没回来,华升公子晚饭时分又找了过来,见您仍不在,急了,正在您房里等着哪!”
秦珂点点头,自腰间摸出一小块儿碎银子,随手赏给那伙计:“行嘞,多谢你。”说罢三步并作两步,赶往楼上:姬云长来了?他来干什么?
自那日起,已经过了十几日,他在这期间再未露过面。她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也没想过他什么。这会儿知道他与她就一扇门之隔,忽觉别扭。站在门前定住了脚,他今日来,是接她住进东亭王府的吧?
他们,现在还是不是朋友?其实,他这个人还蛮不错的。起码在她被误认成容榕时,展现出的一面非常好,除了有些神经质。
她在门外站了好半晌也没动一动,最终门从里面开了,露出一个身着雪白外袍、面冠如玉的少年:“怎么不进来?”
秦珂见他神情淡然,语气淡漠,似无情又似平常,不愠不笑,心头忽地平定下来,大步跨进房门:“你是他派来接我的?”
姬云长点点头,道:“你收拾下东西,今晚就随我入府吧。”
“嗯,好。”
姬云长又道:“他为你安排的身份,是妾室所出之女,襁褓时被小人算计流落在外。这番把你接进府,你‘生母’早已逝世,将你安排在东亭王妃的名下。再过几日,会为你安排一场接风宴,带你认识认识些人物。到时,皇上会降一道圣旨,赐你个封号,算是弥补这些年来你所遭受的苦楚。”
秦珂撇撇嘴,讥讽一笑,心道他还真会编,走到床前开始打包行囊。她东西不多,无非是些银钱衣物之类,不消半刻便打包好,扛在肩上对姬云长道:“好了,走吧?”
姬云长面无表情地从她臂弯拽过包袱,道:“给我吧。”他说话的语气平缓漠然,不带半点情绪,然而行为却霸道不容人反驳。
秦珂抿着嘴笑,既不尴尬也不别扭,从善如流地递给他,问了句:“老家伙最近可好?”她就要和亲了,他可不得面临断香火的危险哦?不知有没有衣带渐宽人憔悴?
她笑得那么奸诈,那么幸灾乐祸,姬云长瞧见了,顺着她答道:“挺好的,只不过瘦了些。”
“哈哈——唔唔……”秦珂忍不住笑得开怀,然而又怕吵着客栈里其他客人,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掐着脖子,不让自己乐得那么明显:他瘦了?可见她对他来说多么“重要”啊,秦珂忍不住放心地拍拍胸口,这下她可以放心地进去张扬了。
姬云长看着面前明明累极却依然活蹦乱跳的少女,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一闪而没:“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嗯?”秦珂笑罢,双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地踢着路上的石子,沉思半晌道:“东亭王妃,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她自打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一世的生母,不由很是好奇:她是温婉柔顺呢,还是强势凌人?
“王妃?她是东亭王府最聪明的女人。”姬云长毫不吝啬地给予她最高评价,“你知道将军府吧?那是东亭王麾下最久远而忠诚的势力。而东亭王妃,则是韩老将军最宠爱的小女儿。她是将门出身,难免豪爽些,可是她举止端贤、处事公平,后院其他女人从不曾在她面前失礼或是耍手段之类,整个府里一直平平静静的。”
秦珂听得两眼放光,心道这王妃好厉害啊!按说,将军府里受宠的小女儿,该是嚣张跋扈又骄纵的性子呀?可是东亭王府那么多的姬妾,竟无人敢兴风作浪吗?天哪,这得需要什么样的手段与心计?!不由感叹:“好厉害的女人!”
第36章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