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七世子、和雍州有关系?”
言柒张口一个有字就要吐出,但马上被理智咽下,“本世子来携我雍州与瑾州谈条件。”
“雍州?丰言柒,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跟我瑾州谈条件?”
“好,言柒没有资格。可瑾王也该想清了,青州的可信度。青王与夜满楼两两僵持,已是内忧外患,况且青州十万大军被我雍州破了五万,如今所剩的兵力哪有资本和他皇甫凌相抗?”从情说起不行,那他就只好说理了。
“哪有资本?难道我瑾州大军是虚设不成?本王就不信,我白羽军、暗甲军与青州五万大军还抗不过皇甫凌!”
“青王已经有令要动用手中杀手措杀瑾州大军,瑾王当真要不计后果?!”他是气了,气她的糊涂,以至于他的语气强硬了不少,连带着苛责。
“雍王后曾埋伏我瑾军数次,本王何时计过后果。”
“雍王后之事,我两军早已拦下。”
“七世子会拦,难道夜世子就完全不会了吗?”听禹忽的放柔了语气,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等着他往坑里跳。
“你……如此瑾王是铁了心了,要和雍州对立了?”言柒无奈,只好妥协。
“对。”
倒是笃定,言柒心中自嘲,枉他费尽心思,却得来这么个结果。他和她之间的那道坎,到底该怎么过啊?
“那……就别怪言柒失礼了。”
话音未落,言柒一个旋步迈上前去,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听禹的手腕,两指一按,按住了她的命门。
“你……”
“抱歉了瑾王。”
他不敢对她做太大的动作,只是一手控制着她的命门,一手环着她的肩膀,走在她身后,确切说是在她身后逼着她往前走。
“松手!”
怎奈命门被人制着,她的内力完全用不出,任她的力气再大,也打不过一个男人,而且是有内力的男人。
她用她坚决不肯往前迈的脚步来反抗他的强硬,可是她那点挠痒痒的力气根本比不过他。
“丰言柒!你到底要干什么!”
随着眼前的景色不断变化,从野花野草到灌木丛到丛林密布。总之,他们离原地越来越远。
直到身后再见不到那条小溪,直到他们到了一处山林小路,言柒才停下脚步。
松开握着听禹手腕的手,言柒直接拉过她的手,把她带到一处山洞。
两人在洞前停住,言柒抬首看着黑漆漆的洞口,面间露出一抹惨笑。
“当年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这,瑾王的母妃、我的母妃、还有我,三个人,都在这。是我给瑾王妃下的蛊,也是我在瑾王妃身上染了迷迭香,是我向瑾州散布谣言说瑾王妃是妖物,是我请的那些法师,是我在瑾王妃酒中投了毒,是我让后来的瑾王妃进的宫。瑾王不打算,杀了我,为你的母妃报仇吗?”
那一字一句,如同千万根针,一支一支的扎进心窝最脆弱的地方。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绞痛,是如雷鸣电闪的震荡。她竟然和这个弑母元凶,相知相信了十年。
多讽刺。
“听禹……”
“不要叫我听禹!你才是元凶!你才最不配得我瑾州相助、最不配得这皇国天下!”
最不配……她都不知,他最不配得到的东西,根本不是这两者。
“瑾王的袖口不是有刀吗?”
那双手缓缓抬起,轻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动,她袖间藏着的一把刀顺着她的衣袖滑进她的手里,被她握住。
刀尖指向他的心口,贴近他的雪衣。
她知道,只要她稍稍送出,雪衣必定会是血衣。
“所以呢听禹,你的底线,是杀人偿命对不对?”
话语声落下,言柒握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向自己的心口一送,刀尖没入一寸。
那铁器割开血肉时的疼痛让他清醒,他柔软一笑,握着她手腕的手更紧,他更是清楚的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还好呢,她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你别逼我……”听禹一字一句,努力克制着声线的颤动。
“瑾王不要为瑾王妃报仇吗?或许你都不知道,那日的瑾王妃多美,那样一身血红色的锦裙……
“还有她身上的香,没人比的上……
“就是当你嗅到青页酒、嗅到麝香时想到的那个场景,全都是红色的,连天都是红色的……你不怕吗?”
灯红酒绿处,只有那间宫殿黑着灯,只有那间宫殿是如黑暗般的红色。还是那个画面,那个人在朝她招手,在叫她过去。
“你……”
不等她说完,手腕的手又一紧,那刀尖又没入三寸有余,鲜血飞溅。这血的主人似乎丝毫不在意,任凭自己的鲜血喷涌。
鲜血直接喷洒在她的手上,在赢白的手背、指尖画出一副绝美的图,烫伤她的双眼,烫伤她的心。
终于那点所剩无几的神智被拉回。
她终于看了他一眼,却只见到了他如死灰的双眼中所剩无几的柔情。
他似乎还笑了笑,手腕一扬,轻轻松松的拔出了刀。
终于他再无力气支撑,双腿瘫软,跪到了地上。
“无论怎样,我也比不过他吧?”他双手撑着地,一字一字的,似乎早该没了力气,只是一直在逞强。
没有回答,只有眼光触及的地方,一节裙摆、一双锦鞋。
然后一步一步,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他兀自一笑。原来啊,是这样。
真可怕,他竟然一点都比不过那个青州的人。这十年,竟不如那不到十月。这十年他以真心相待,竟还是化不开这仇恨。这十年,他竟丝毫没入她的心。
他这样,竟还是留不住她。
是他的错,是他错了。他早该知,那人是她母妃。他早该知,这多蔷薇花碰不得,一旦碰了,是享受,享受疼痛。
也罢,他伤,总好过她自伤。
“你的母妃呢?你不打算为你的母妃报仇吗?”
“我不知道凶手。”
“我可以帮你查,等我查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真的?”
“当然,看我的吧?”
曾许诺,要帮她找出凶手,这时再看当时,真是自寻死路。
站起身,在血液流尽之前,他或许还可以去他们相识的地方看看吧。
绀玺山脚下,一座凉亭,一张石桌,一副棋盘。
两个小儿坐在当中,一个两指夹着白色棋子,苦思冥想,一个死盯着棋盘,努力寻找空隙。一人白衣、一人红衣。
她记得那日的情景就是这样,和亭中两个孩子穿着一样,那两个人也是一身红衣、一身白衣。
她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突然又有种想去看看的冲动,也正巧亭中两人同时看向了她。
“姐姐姐姐!快来看看!我不知道怎么下了。”红衣小孩子率先朝她招手。
听禹走去,弯下腰看了棋盘两眼,遂笑了笑。
“这棋子,为心。身随心走,此棋方可成。”听禹指着棋盘上之前落得一子。
“身随心?”白衣男孩不明所以。
“对,身随心。”
“身能不能随心走,也该看执念有多深。执念过深者,不可超脱。无执念者,不可攀升。”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年轻亲切的声音,听禹回头看去,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僧人。
僧人走下石阶,来到听禹面前,对听禹施了佛家一礼。
听禹回之一礼。
“施主所言确是。但施主执念过深,执念不出,便会身不由己。”
“执念……”
“有姻有缘世间集,有姻有缘集世间。人生能得几知己,不负红尘不负天?”
“这……”
“阿弥陀佛,施主若是还有困惑,即可到山成寺求与我佛,我佛慈悲,定会为施主指条明路。”
“山成寺……难道是……”
“心照不宣。”
说完这四字,僧人又一礼,转身便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山林间。
她回头想继续和那两孩童讨论些棋艺,却赫然发现,那两个孩童竟也消失不见。
呆愣在原地,她站了许久许久。
当空气极尽凝结时,一声温暖的笑声冲破冰霜,让着冰冷的空气恢复了该有的暖意。
当雪衣擦过曾曾草地,沾上泥土的芳香,走出这幽静的林子时,凉亭下已经又来一人。
那人便是言柒,他靠着那方大理石桌案撑着身体,半边血衣半边雪衣。
在他气血用尽之前,他能到这里真是万幸。
隐约中是一身白衣朝他走来,朝他温和的笑着,朝他伸出一双素手,那雪白的广袖随风飞起,卷着漫地草色,牵来她身上独有的檀香味道。
伸手,轻轻握住那指尖。
她的指尖似乎总有种魔力,一旦触碰就会爱不释手,一旦她的温度渗入心底,就会让人无法自拔。
就随她走吧,让她带着自己去她想去的地方,让她带着他,哪怕是天涯沦落,也好过现在两分天涯。
就让他睡吧,与其在现实中受尽刀伤,倒不如在梦里再见她笑颜如花。
睁开眼迎来下一个日出,有什么好呢?
五日,三军无事。
黄昏日落,残阳将天边烫成金红色,一如他缓缓流淌的鲜血,炙热滚烫。
天边光线逐渐暗下,从西方山上一处最高的岩石上打下一道细长的影子,顺着山坡的凹凸不平,那道影子也变得十分歪曲。
红衣,墨发,随风飞,随风散。
夜满楼凝神望着山脚下分散开来的三军军营,三军几乎处在同一直线,青州在中,瑾雍各居两侧。
夜满楼一声轻笑,摇头叹了口气,这场赌到底是让丰言柒胜了。
从他打算埋伏瑾州再到伏击雍州,到那两人自相残杀,到自己不顾一切的鸣金收兵,所有的不过是那两人下的圈套。
倒不是给自己下的,而是他们给对方下的,不过因为自己的卷入,让他们把矛头统统指向了自己。
第90章 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