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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恨不能忘

春雨如丝飘落,风一吹,细雨便随风改变了原本的方向,纷纷飘向房檐下。白羽墨垂在背后的发丝,沾了些许细雨,雨滴在发丝间闪闪发亮。她站在木门前,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里端着一碗药。门上熟悉的玉兰雕花此刻威严肃穆,花枝一路向上蜿蜒,织成两扇高大的门挡在她面前。
白羽墨紧抿嘴唇,眼角有些湿润。这个场景她记得,这个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的场景,她怎么会忘记呢。只要打开这扇门,一切就会重演,无论重复多少遍也改变不了一丝一毫的梦魇。
她轻轻敲了两下门,薄唇轻启,“娘,药熬好了。”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她犹豫了几分,还是颤抖着推开了门。只见披散着头发的白沐雪站在床前,双手握着一把匕首,匕首插在心口的位置,鲜红的血迅速在白色里衣上蔓延开来。
白羽墨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脑海一片空白,满眼都是红色的鲜血不断蔓延,耳朵嗡嗡作响。瓷碗跌碎的清脆音突兀地响起,褐色的药溅在她身上,还冒着热气。
“娘……”白羽墨气若游丝般地呢喃,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急忙跑过去,脚下的步子慌乱,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跪在地上,用力扶起倒在地上的白沐雪,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娘,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娘……都怪我平时不好好学习医术,连娘的病都治不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白羽墨努力眨了眨眼睛,待视线清晰,她伸出手想拔下白沐雪胸口的匕首,却又在碰到之前颤抖着收回手,“娘……你不要动,我去找婆婆!婆婆一定能救你的。”
白羽墨刚想起身,袖子却被白沐雪紧紧攥在手里。“娘,我要去找婆婆来救你啊。你松手……我很快就回来。再这样下去你会……”你会死掉的啊!白羽墨只觉得喉咙像被扼住一样难受,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连娘亲的脸都看不清了。
“墨,”白沐雪抬起手,为白羽墨拭去脸上的泪水。苍白的手臂上,密集地缠绕着墨黑色的蜈蚣印记,这种印记仿佛诅咒一般布满她的身体。“不要哭。不然,连娘最后一面都看不清了。”
白羽墨攥紧衣袖,用力地擦了擦眼泪。可是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墨,不要哭。蜈蚣印很快就不痛了,哪里都不痛了。娘很快就要解脱了,你该高兴才是。”白沐雪嘴角挂着惨白的微笑,她把双手放在匕首上,用力拔出。大量的鲜血从刀口处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娘……娘……你这是干什么……我会好好听话,我会治好你的!求求你,不要丢下我……”白羽墨慌乱地用手去堵刀口处涌出的鲜血,她俯身过去的一瞬间,沾满鲜血的匕首抵在了她脖子上。
“娘,”白羽墨轻声呢喃,最后一滴眼泪滑落。她清楚地看到白沐雪身上的蜈蚣印缓慢地蠕动起来。
“杀气动,蜈蚣印动。墨,你要不怀杀气,却能轻易出手取人性命。娘做不到的,你能做到吗?”娘亲昔日的微笑,依稀在眼前。曾经对她那样温柔的娘亲,竟然对她动了杀意!
“墨,我恨你。”白沐雪虚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生怕她听不清。
娘,你在说什么?白羽墨缓缓地将视线移到白沐雪脸上,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说谎的证据。但是她却看到了白沐雪眼中的恨,强烈的杀意。
恐惧迅速占据了她的全身,让她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她用力推开了白沐雪。
一声闷响,白沐雪的头重重地跌到了地板上。
“我不是故意的,娘,我不是故意的。”白羽墨爬过去想扶她,却听到了白沐雪的轻声呢喃。
“墨,记住,从今往后你要……捂上耳朵,闭上眼睛……不要听,不要看。没有一个人值得你信任,没有一个人值得你放在心里……”白沐雪茫然地伸出手,在半空中来回挥动,像是在找白羽墨的位置,但她终究没有抓到,只能惨笑着轻语,“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
“捂上耳朵,闭上眼睛,不要听,不要看。如果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这句话在白羽墨脑海中不断出现,像一道道封印将她紧紧裹起来。
“师父!白姑娘有反应了!”依云看到白羽墨眼角留下了泪水,立刻大声喊起来。祁祯此时恰好不在外间,依云等不及,只好跑出去找他。
易容后的祁祯和依云回到闲云阁里间的时候,白羽墨早已靠着床坐了起来。她清冷的表情一如往常,仿佛刚才的眼泪是幻觉。依云揉了揉眼睛,确定白羽墨确实和平时表情一样之后,尴尬地转身去倒水。
祁祯搬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他伸手想要给白羽墨号脉,却被白羽墨杀气腾腾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羽墨眼神冰冷,语气里满是质问。
“赵掌柜派人去济云医馆请大夫,我刚好在。我想,反正我易容了,没人认得出来。而且我正愁没有病人可看……”祁祯心里暗自感叹,这么多次凑巧,连自己都不相信这次又是巧合,更何况敏感多疑的白羽墨。但是现实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祁祯想,多说无益,还是闭嘴吧。
依云倒水回来,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比刚才还要尴尬。正愁该怎么开口的时候,白羽墨看了依云一眼,主动伸手接过了水。她吹了吹水,随口问,“这里是哪里?”
依云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回答,“白姑娘不记得了?这是闲云阁的里间啊。听说闲云阁是属于钱公子的,从来不让一般客人进来。这里放的,都是钱公子看中的藏品。你睡的床,是金丝楠木做的,这些山水花鸟的图案都是天然形成的,有钱也难买到。你再看这玉屏风,上面用来镶嵌梅兰竹菊的全是上等的玉石。屏风后面还有一件藏品,用一大块玉石,雕刻了一座山,可漂亮了!”说到这里,依云两眼放光,这些东西要是都换成钱的话,想想就让人兴奋。
“咳咳!”祁祯咳嗽了两声。“这里的东西不能随便拿。少了一样,你把为师卖了都不够赔。”
“师父!你把你亲爱的徒弟想成什么样的人了!”依云气愤地回应,“我要是去偷,这不是证明你连个徒弟都养不起嘛!放心吧,我不会败坏你的名声的。”
“你……”祁祯想反驳,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我要休息了。”白羽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话,她要下床,祁祯赶紧搬着椅子退得老远。
“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们也该去赵掌柜那里领钱了。依云,我们走吧。”祁祯识趣地带着依云离开了。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白羽墨走到桌前,默默地拿起了剑。
窗外阳光明媚,太阳还未到中天。白羽墨记得自己来玉脉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推算自己至少睡了一天一夜。
还真是漫长的一梦,那些愿意记起的,不愿意记起的,都随着这一梦,刻进了她的骨髓里,清晰如昨日。
白羽墨的目光落在屋子一侧的屏风上,仔细一看,果然如依云所说,上面镶嵌的玉石成色皆为上品,梅兰竹菊青翠莹润。她木然地走过去,想看看屏风后面的玉石,或许美丽的东西能让她暂时淡忘那些痛苦。
屏风后面,简单雕花的铁梨木底盘上,放置着用玉石雕刻的山。山间绿树葱郁,半山腰处飞瀑直下,浅绿中带白的颜色,仿佛山间飘渺的云雾。蜿蜒的小路盘旋而上,山脚下、半山腰处桥梁相接,路尽头亭子房屋藏于大树之下,大有隐世之感。
“青云居……”白羽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雕琢精细的玉石,呈现的竟然是玉仰山的景色。她默默地拔出了剑,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晌午,赵掌柜不见白羽墨出来吃饭,便亲自上楼看看。“白姑娘,我可以进来吗?”赵掌柜敲了门小心询问。
许久不见回话,她推开了门,“白姑娘,我煮了燕窝给你……”
微风吹进房内,撩动薄纱床帘。赵掌柜走到床前,只见床上放着叠好的里衣,房间内早已没有白羽墨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