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岳!”
“看来你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秦赤朝点了点头，“这个人不简单，我看不上贱民这点你是知道的，可就连我也觉得他非池中物。”
“你与他有私交?”
“那倒不是，我们也就前后见过几面，深入的交谈也就那么一次。”
“这般你就断定他非常人？世上夸夸其谈的货色可不少。”
“我要是连这都看不清，倒不如把自己这双招子剜了干净，看来你没与他打过照面，我眼下细细解释也是白费。”
“他是不是真的厉害我不知道，但心狠是一定的。”想到清鸢的遭遇高弘羽冷笑一声，“正巧我认识他手下的一个影侩手，就是因为被韩岳蒙骗练上了足矣毁其终生的武功，成为了双手腥红的罗刹！他能命人做这样的事情，绝非善类！”
“是那个影侩手自己承认被强迫，还是你猜的？”
“……这种事不需要问也知道。”
“那可未必。”秦赤朝长眉一挑，双瞳的眸子在阳光下竟然有金色的光泽，“你何不去问个清楚，据我所知，韩岳从不强迫手下的人。”
“若是以情字一事为前提呢？”
高弘羽想到清鸢曾对他坦诚过对韩岳的感情，心下不由自觉有些了然。
“多少人一论及情事就犯了糊涂，终归算是韩岳欺骗在先。”
“若真是如此也不能算他骗人，最多不过负人罢了。”秦赤朝似笑非笑，“怎么，难不成那个影侩手是你的心上人？”
“你少胡说。”高弘羽说完就剧烈的咳了起来。
“看来伤的真不轻，被琴声一激就成了这样。高家嫡长子，自己身手也不错，就算陆方陵下手重了也是几日能好的皮肉伤，怎么会内伤这般严重？”他想了想，“莫不是王柔依使诈了？”
“那不阴不阳的丫头火候还差得远，是一个叫碧痕的胡女。”
“原来是韩岳的手下。”
“现在你明白了？他大概是你们秦氏的盟友，但于我来说从头到尾都是个绊子。”
“韩岳一向眼光甚高，只是没想到连高学士都没能搭上。”秦赤凛微微一笑，不知为何高弘羽觉得他是真的有一丝高兴，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刚好说出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山明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呢？貌似什么都做，就像蛛网一样的组织，酒肆、私塾、钱庄、侯府乃至皇宫都有他们的人。山明门选择门人的时候特别苛刻，但又用人不疑。像韩岳这样还没三十就已经到了门主地位的人，在山明门创立以来还是头一遭吧。”秦赤朝站了起来，一旁的人忙低头伺候他穿上披风。“说起来我与那个叫清鸢的女人也认识，原本以为她是韩岳的相好，没想到最近探子得来的消息竟是她一路上对你多有照拂，真是不简单。”
“你一早猜到我说的是她，我也听一个孩子说过你们相识，怎么，秦家果然想找些江湖上不入流的门派来做帮手么。”
“不入流？你这话要是被高大人知晓了可不知会不会苦笑呢。”秦赤朝也不在意，“走吧。”
“走？”高弘羽试图摆出一副坐的很舒适的样子，整个身子似乎黏在椅子上。“你有什么话现在一次性说干净，说完了自己走，小爷明日还要回京。”
“哦，我还以为你会在意那孩子的安危。”
“那孩子？”
秦赤朝一示意，旁边的人从袖口拿出一段端午节给小孩子缠在手腕或脚腕的，五色编织带条。那彩条有些旧了，一直忍着不说话的秦赤凛忍不住哼了一声，似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你什么意思？这东西……”高弘羽先是疑惑，随即忽然想到了什么，话说着就停了下来。
“你要真想不起来，我反会觉得你长进了。”秦赤朝看着他，“不过你这破毛病还是没改啊，什么阿猫阿狗的物件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你把小泥鳅怎么样了？”高弘羽沉声问，这个五彩绦条他曾见过一次，似乎正是系在小泥鳅脚腕上的那一挂。
“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真是有趣的紧，大晚上竟然偷偷摸到秦氏包下的客栈里找那个倔强小鬼，刚进来就被下人发现了。”
“她没想到你早就把阿亮交给王柔依了。”
“我才不会卖王氏任何人情，”秦赤朝不屑道，“那小子得罪了二弟也很吃了点苦头，也就罢了，堂堂秦氏跟个叫花子计较像什么样子，我知道后一早就让人把他撵出门去。至于王柔依是怎么找到他的我就不知道，反正王氏惯爱捡别处的破烂。”
高弘羽结果那彩绦，怔怔的看着，倒是金又缺忍不住了。
“姓秦的你少废话，高家的世子哪能随便就跟你走，吃顿饭也就算赏了面子，少不知足！”
“你这死胖子本事不大话到不少，”秦赤凛啐了一口，“高弘羽和我大哥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
“放心，我从不喜欢勉强别人，让你一起走也不过是为了给你看一样东西罢了。”秦赤朝无视旁人只看着高弘羽，“那个脏丫头并非用来威胁，不过知道你看重她，表示诚意罢了。”
“我已经说过了，此间之事至此与我无关，不论你手上有谁我都不会跟你走。”高弘羽说着不由攥紧了掌心的绦条，“就算我再鲁莽，此刻也明白自己并非一己之身，若是再陷入什么麻烦只怕会拖累更多的人，当然，我此刻敢说这种大话也是在赌你眼下还不敢跟我爹翻脸。”
“多事之秋以和为贵，若是翻脸只怕高学士跟我都麻烦不小。”秦赤朝背着光，眼中重瞳黑黝黝的似要融为一体。他走到高弘羽旁边低下头轻声说：
“我知道真的洵亲王到底在何处，也知道那个叫清鸢的为什么幼时去过浮枝山庄。”
说完他重又直起身子，满意的看着高弘羽脸上浮现出震惊的表情。
“可惜这事，高家上下我只愿意告诉你一个人，所以你是明日回京呢，还是眼下跟我走，对了，这姓金的碍眼，你最好别让他跟着，否则他的生死我可概不负责。”
“我听你姓秦的乱喷！”金又缺一掌将面前的桌子怕得粉碎，“老子爱去哪去哪，你少捡好听的骗我师弟。”
“我何必骗，就凭眼下的情况真要打起来高家恐怕胜算不多吧。”秦赤朝往门外走，“让人扶高公子上马车。”
“弘羽，我们回去。”金又缺伸手去拽高弘羽，结果手腕一紧，高弘羽反手扣住了他。
“大师兄，你先回去吧。”
“什么？你没毛病吧！”金又缺不由气得大喊起来，“怎么，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比你自己还重要？比高家的前途还重要？”
“怎么可能。”高弘羽叹了口气，“就算是我本人，也不过是高家利益的一环罢了，我再想救那丫头，也不能主次不分。”
“你明白就好。”金又缺听他这么说略放心了些。
“所以我更要跟秦赤朝去一谈真假了。”
“什么？为什么？！”
“刚刚秦赤朝跟我说的事情，大概就是我爹同意我来洛阳的真正愿意，爹想让我帮高家查明的事情，眼下大概只有秦赤朝能告诉我，明日就是牡丹节了，若变故真的在牡丹节发生，我就更没有多少时间了。”
“弘羽，你……”
“跟秦赤朝说着话，我总算又渐渐记起来了。”高弘羽说着话，只觉得满心苦涩。“刚得知你们都在瞒着我的时候，我确实是很想回京，就算这是爹的意思，我还是不能原谅你们仅仅将我看作高家的一部分。”
“我没有……”
“我不怪你，”高弘羽冲他摆摆手，“你、曲航甚至方寒，你们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面对现实罢了，一直活在梦中的是我，我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只是忍受不了自己渐渐变成另一个人，可其实，我的不甘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从小到大我看到的，感受到了，早就不容我逃脱了。”
他看着金又缺微微一笑。
“从我自愿来这酒楼的一刻起，大概就明白，就算再气恼再冲动再不甘，也无法真正逃走，逃开自己的命运，就算眼下回京，我厌恶的那些也还是会循迹找回来，与其让它们追赶我，不如就让我眼下顺着爹安排的路走下去吧，看看爹到底是希望我为高家做些什么。”
金又缺黯然。
“其实你这傻气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师傅就很喜欢。”
“可你是其实是不赞同的吧。”
金又缺圆滚滚的身体似乎缩小了一些，泄气道：
“是啊，我是不赞成的。”
“那就是了。”说完这句高弘羽从容站起。“你回去，让人给我爹包个信吧，当然，说不定他早就料到了。”
他又深深吸了口气。
“更何况，眼下我终究放不下……”
他没再说下去。
“亏得你竟将姓金的劝回去了。”坐在马车上秦赤朝似乎放松了很多,那赤金般的气质也温和了不少。
“你这般大意，也不怕我忽然对你动手。”这辆马车厢里只得他们两人，高弘羽自认若忽然发难对方未必躲的开。
“我们是一类人，也算是了解了。”
“我和你从不是同路人。”高弘羽蹙眉道。
“我说的，是一类人，我们相似。”秦赤朝似乎有些好笑似的，“当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大概还是要略强一些。”
“你怎么知道，劈开来看过吗？”
“我说你啊，秦高两家此刻是绝对不会闹翻了给王家以渔人之利的，你又何必敌意那么重呢。”
“这与高秦两家无关，是我看你不顺眼。”
“哦，因为陆方寒？”
“不是。”
秦赤朝笑笑。
“陆方寒对你影响良多，你怕是自己都没发现吧，所以得知他背着你和高学士达成协议才会这么生气。”
“方寒做的一切于高家也有利，我又何必生气。”
“我早就告诉过你，那种人会和你熟识，不论初衷是什么，最终都会变成利用。因为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总得有人生，有人死。”
“这么说秦大公子是会活到最后的人了，那就提前恭贺你寿比天齐了。”
“这话该对皇上说。”
“你不就希望以后人人都会对你说这句话么。”
“若是别人说这话，我再不让他活着离开这马车。”秦赤朝听了这话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但若是你的话，我倒不需担心过多。”
“几年不见你脾气倒好了。”
“秦家那么多，需要忍耐的地方多了，这又算什么。”
与一直以来人丁并不兴旺的高家不同，秦将军仅正房所出就有四子。但秦赤朝人前总是格外出众，又是长子，高弘羽一直以来都认为他做世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想不到哪个同辈的秦氏子弟敢与他争锋——不说别的，秦赤凛对他就怕的厉害。眼下听他自己这话倒有些出乎意料。
“你不过只有一个庶弟，高学士肯定还是希望能由你继承家业。”
“秦氏兄弟虽多，又有谁敢拂逆你的意思。”
“不是不敢，是因为没那个能耐。”秦赤朝从修长的手指上褪下一枚玉戒指，“你看到这枚戒指了吗？”
那枚白玉戒指看起来也寻常的很，只是表面似乎有一道极为细微的裂痕。
“姨娘所生的儿子幼时故意将我爹这枚玉戒砸坏想赖到我头上，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听说秦家有一位公子幼时骑马不甚掉了下来，伤了脑子。”高弘羽冷冷回答。
“是啊，”秦赤朝将戒指带回手上，“从那时起我的些弟弟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几不可闻的轻声说，“其实我原本只想吓唬他一下罢了。”
“……”
“你倒不急着问我旁的事。”一瞬之间秦赤朝的表情又变回了那个冷淡不可捉摸的样子。
“我等着你主动把那样东西拿出来。”
秦赤朝左侧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打开马车上的一个笼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小副画轴,递给高弘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