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我大哥的宴,你倒是跟美人儿躲着话家常。”
高弘羽听了这话不由转身看去,一个男人鹞子翻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秦赤凛,你们家凡事倒习惯鬼鬼祟祟了。”
“你有本事当我大哥面说这话才算有能耐。”秦赤凛冷哼一声,他这回手里总算没拿折扇,“走吧,我大哥可到现在还坐在通福酒楼里等着。”
“他不会跟你过去的。”不知何时陆方寒也来了。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姓陆的杂种。”秦赤凛鄙夷道,“听说你杀了陆方陵?倒是多谢除了个碍眼的,那贼眉鼠眼的东西怎么会被成为世子我至今没弄明白。”
“陆家私事不劳秦二公子指教。”
“你抱牢了高家的大腿,自己自然万事无忧。”秦赤凛又转向高弘羽,“如何,你打算听兔儿爷的话乖乖留在这里?”
“……闭上你的臭嘴,我和你去见秦赤朝。”
“你不能去!”陆方寒和清鸢几乎同时说道。
“我已经说了,明日我要回京。”高弘羽站了起来,“不论爹有什么计划我都不会再参与,所以眼下我的决定与高家无关,是我自己的私事,我以私交之名去会秦赤朝,你们莫名其妙妨碍我又算什么,就凭救了我一命?还是想跟我爹邀功?”
清鸢倒没什么,陆方寒的脸却白了,见他这样高弘羽忽然想起从前,心里一阵难受转头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我知道了,”陆方寒语气不变,“至少让金又缺陪你去吧。”
金又缺一边骑马跟着高弘羽和秦赤凛,一边不阴不阳的发着牢骚。
“这个不早不晚的点,吃的是什么饭啊,秦家的鸿门宴可唬不到咱们。”
“就凭你也配,”秦赤凛毫不客气,“我大哥是想找高家嫡长子谈事情,跟你原本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你自己厚着脸跟上来了秦家也不少这赏你口饭。”
“一口一个你大哥,不知道的还以为除了秦赤朝秦家已经没人了呢,有本事就靠自己,总拿你大哥狐假虎威看着让人恶心。”
“胖子嘴里油多讲话也够滑溜,我靠着自家人总比你们黑崖给姓高的当走狗来得更名正言顺,你都这年纪了还给高弘羽当小厮,这才是不辞劳苦。”
“呸,姓秦的原来都靠嘴上功夫,有本事咱们来练练!”
“练就练谁怕你啊……”
“你们够了!”高弘羽坐在车上实在听不下去,掀帘喝断他们,“秦赤凛,你大哥派你来也不是找茬的吧,实在要闹也得到了地盘再说。”
“那你就先管好你家下人的臭嘴!”
“我们高家可也没那么大脸面来请黑崖的当下人。”高弘羽一个眼色止住了脸憋得通红的金又缺,“大师兄,何必理会这些胡嚼的废话。”
金又缺竟然真的忍下来了,这可不多见。高弘羽知道金又缺是觉得对他有愧才强按下的脾气,叹息一声只觉得灰心。他不是不能理解金又缺的做法,只是想到不论多少年的师兄弟情义也是抵不过高氏族长手中的权力,就有些黯然。人生活一世,为的竟然不是自己也不是别人,而是那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
一到通福酒楼,早有小厮迎了上来,知道高弘羽身上带伤,还几个人抬了铺了毛皮躺椅。
“我还没残废,这是做什么。”高弘羽挥手示意撤下去。
“爷,是在二楼临窗那儿,您还是小心着些。”
“不过走慢点,难不成你家主子没这点耐心等我。”
“不敢不敢,爷您随意。”小厮们忙答应着将躺椅撤了。
高弘羽皱着眉慢慢踩着木楼梯走了上去,金又缺原想上去扶他的,见他脸色不善还是将手缩了回来,嘴里嘀咕了一句:
“牛脾气。”
秦赤凛倒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二楼,只听见他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
“大哥,人带来了。”
“嗯。”
金又缺听见后忍不住轻笑一声。
“平日里秦赤朝那样子,真看不出他嗓子倒好听,不去唱戏真可惜了。”
虽然这话金又缺是凑在高弘羽耳边嘀咕的,话音刚落一柄尖刀就吱的一声从他头顶的天花板刺穿直戳下来!
饶是金又缺反应神速闪头避过,也被吓出了一声冷汗,站定后怒道:
“巴拉子的,秦家就没个像样点的东西,有本事真刀真枪跟金大爷斗一场!”
他点名道姓的刚说完,周围原本毕恭毕敬的伙计们都唰的一声拿出随身携带的兵刃,在楼梯上下将两人围了起来。
“让他们上来。”楼上的人又发话了,金又缺其实没说错,这个人的声音确实悦耳,说话间大有珠落明玉的韵节,很难想象有这种清朗嗓音的人居然能够坐镇粱国以军功闻名的漠北秦家。
高弘羽冷哼一声,不疾不徐的继续往上走,金又缺也警惕的跟在他后面观察着四周。
两人上了二楼一转,只见一个穿着金蝉镂叶紫檀色衫子的男人端着酒杯侧脸坐在窗旁。明明他周围站了许多人,可当放眼望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窗边的这个男人。
与别家嫡长子不同的是,秦赤朝身上并没有那种那种喧嚣的气焰,连高弘羽身上都自然而然带有的,从优越感中产生的过分的自信,在他身上也并无痕迹。
诚然,秦赤朝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气质,仿佛浸入冰冷湖水里的桂枝,令人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只觉得眼前之人定不是能随意亵渎的。
往日也不是未曾相见过,高弘羽倒是毫不惊异,只不过连他也略觉如今的秦赤朝与往日不同,看向窗外的目光似乎有些萧索,在五月的明媚春景下端的是不相符。
“我人都已经来了,秦大公子的架子不妨也放下些如何?”高弘羽挑眉问道。
窗边的男人微微一笑转过头来,随即正了脸色,从正面看去他的一双眼睛如同四日同升,黑濯慑人——秦氏长子秦赤朝,竟与西楚霸王项羽一样赫然是双瞳!
“乖乖个冬,老子每次都要被这双眼睛吓一跳,”金又缺显然是已经将刚才的惊险抛之脑后了,“这样子还要说是没有异心真是鬼才相信。”
“我大哥天生威仪,你这死胖子连别人衣角都够不上就敢胡说,小心总有一天被人割了舌头下酒。”秦赤凛阴恻恻的说,站在秦赤朝身边的时候他似乎又开始底气十足。
“二弟,别说了。”秦赤朝眉头微微一皱,此间的空气似乎都被抽紧了一分。
高弘羽倒是满不在乎的在他对面坐下了。
“长子无诏不得擅离,你这眼睛一向招摇倒不怕人非议,看来这两年秦家还真的是如日中天。”
“秦家一来宫中无人,二来远离京城,所凭的不过一腔忠心为圣上效力罢了。”秦赤凛放下手中的酒杯,面色沉静,“何况有没有密诏你也不知道。”
“我确是不知道,也没兴趣,你急成那样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眼下你也见了,我身子正有不爽,还被你引到这种破酒楼来,最好是些好消息。”说完高弘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干。
“现下白日未结,说那些未免辜负了好时光,阮烟,拿我的琴来。”
一旁站立着的青衫书童忙恭敬抱过一把琴。
“居然是号钟,这琴可算是求也求不来的古物了。”高弘羽眼角一扫,“你倒敢拿着千里迢迢来到洛阳,也不怕出个闪失。”
“这琴到我手里算是得遇明主,也不辱它了,至于用的时候会遇到何种情况,那则是我与这琴的缘法变数,想来无用。”
“哼,你这毫无缘由的笃定倒是从来没变过。”
“以你我这等的身份,能信能靠的能有几人。”秦赤朝伸手试了试弦,仿佛水中忽起的涟漪一般,古琴发出了几下低吟,“至少自己说话做事也要有把握些。”
“除了琴艺一项,别的我也素来看不上你。”高弘羽反正已经打定了明日归京不听不闻的心态,此刻倒乐得看秦赤朝耍什么把戏。
秦赤朝也不再多言,古琴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开始发出令人陶陶然的韵律,一会儿如鱼越江流般的随性,一会儿如高原鹰过般的空灵,饶是连金又缺都听得入神,秦赤凛更是一脸洋洋得意。
弹着弹着高弘羽却觉得不对了,只听琴音忽然抹转,霎时间如竹林风起骤雨击檐,坎坎发出了金戈之声,随即徐徐底下,再一个抛高似有万箭忽从森林四处飞来,密密麻麻,眼看就要被万箭穿心!
“停!”高弘羽大喊一声,秦赤朝真的停了手,反掏出帕子递给高弘羽。
“擦擦你头上的汗吧。”
“不必了,你让我来,就是为了以琴声刺激我心神的?”
“如此高雅之物,怎能沾染杀伐。”
“哦,那你是怎么回事,”高弘羽冷笑连连,手却微微颤抖。“真打算来鸿门宴。”
“怎会,我素来不爱效仿他人。”
“我大哥文才均不遑让于人,你这嫡长子一比之下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秦赤凛不忘讥讽。
“老二!”秦赤朝似动了真怒,“你若不想待在这里,自然还有别的去处。”
“大哥您息怒,”秦赤凛喏喏的说,“我再不敢了。”
“哼,他这话倒没错,没两下字你这嫡长子怎敢如此嚣张,可惜再能文能武也不过是嫡长子,可不是太子。”高弘羽略平静下心绪后回了一句。
金又缺忙伸手探了他的脉,高弘羽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你功力眼下真的折损了不少,看来传闻竟然可信。”秦赤朝示意人将琴拿走,脸上冰冰凉凉似是没有温度。
“少废话,你也不过是个半调子。”
“秦家领兵打仗靠的是兵法,而非一人之勇。”
“说的好听,不过是自己能耐不够罢了。”
“你若这么说也未尝有错,我自幼学得杂了些,难免术业不精。”
“秦大公子真是够谦虚的,可你这些年不也学会专心一致了吗。”
“哦?为何这么说。”秦赤凛的黑色双瞳深不见底,他明明不过二十多岁,此刻的眼神却锐利异常。
“因为我不巧知道,你虽不是太子,这些年却在攻一样——帝王之学。”高弘羽开口断言。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安静,谁不知此话乃大逆不道。
秦赤朝看了他半响,忽然哈哈一笑。
“那么些年你直肠子的性格居然就没改过,也算难得,罢了,既然说了请你吃饭也总不能空着桌子。”
小厮一听忙下了楼去,不多时桌上就摆了八热八凉和绍兴的女儿红。
“没办法,我这些天忙着赶路只剩这缸酒了,你喜欢的竹叶青,怕是下次才能喝到。”
“居然还有下一次,我当你今日就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多此一举。”
“是么,你弟弟拿着炎乌对我一顿乱砍也是误会了?”
“以他的本事自是伤不了你,你又何须那般介怀。”秦赤朝镇定自若,“还是说你耿耿于怀的其实是他对陆方寒见死不救?”
高弘羽的表情终于阴沉了下来。
“值得么,十三岁那年我就告诉过你,和脚下的人来往过密,总不过是给自己留隐患罢了。”
“是否值得你又明白些什么。”
“我不明白,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这就是我比你清醒的地方,世人从不懂得投桃报李,他们跟随的永远是强者,不论那强者是恶还是善。”
“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强者。”
“我眼下自然不是最强的,可也不弱了。”
“这些废话你还是说给别人听吧。”高弘羽扶桌站了起来,他来这趟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赌气,眼下见秦赤朝并无什么新花样自然也就懒怠留下了。
“这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会听出琴音呢。”
“古琴虽好,无奈你也不打算赠予我,如此就没必要留下了。”
“虽不能送你,但这琴的来历倒是有趣,你眼下走了漏过这段没得可惜。”
“号钟的来历古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不劳秦大公子读给我听。”
“你却猜错了,我想说的是关于这琴落到秦家的缘由。”
“能有什么缘由,左不过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区别罢了,”高弘羽故意道,“估摸着是抢来的可能性大些。”
“都不是,是一个人相赠于我的。”
“哦,好大方,可惜我不认识这等大方的金主。”
“你原本大概是不认识的,可如今既然都到了洛阳,怎么还说这种话。一路上总该听说过山明门主吧”
高弘羽原本强行压制住的好奇心,在听了这话后没来由的一跳。
第二十二章 重瞳世子挑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