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高弘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什么叫不见了!一个孩子自己能去哪里!”
“你急什么,”金又缺瞪了高弘羽一眼,挥手让吓得瑟瑟发抖的高德顺下去,“那个叫什么小泥鳅的有手有脚,自己要乱跑谁看得住?更何况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心思考虑这些。”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不管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啊?”高弘羽一时语塞,“路上遇到了,就······”
“是啊,不就是这样,她去哪用得着咱们操心,你少替高家兜事。”
“大师兄!”高弘羽真急了。
“你别唧唧歪歪的,老子语气重了一点,可说的也是实话。”金又缺示意高弘羽先坐下,“我刚才去看过周围,没外人强行进入这里的痕迹,多半是她自己走掉的,虽然年纪还小可毕竟是流民的孩子,真要跟朵花似的也活不到这么大,说句难听话比你这种公子哥皮实多了,反正是死不掉的。”
“她一句话不说能去哪里呢?”高弘羽皱眉想了一下,“多半是去找阿亮了,大师兄,秦家人不会对她不利吧。”
“秦家人什么身份,犯得着跟个流民小女娃计较么,真要计较你现在去也晚了。”
叹了口气,高弘羽重新坐回椅子上,想到这几日以来发生的事情他就不由前额发疼,好容易陆方寒的伤势恢复了一些小泥鳅却不见了,自己明明答应过要帮她找回阿亮,却在回来之后就把她搁置一边,而且真要论起来,自己近来总在脑子里回忆陆方寒说过的那些关于洵亲王的话,几乎没心思考虑别的了。
拍了拍自己脸,高弘羽振作神色站了起来。
“阿平。”
“是,少爷。”
“去好手里面挑十个人,各人准备好马匹银两,一个时辰后让他们跟着我出发。”
“啊?少爷,您······”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今天就要上路去洛阳,你留在这里陪陆少爷,等他好些了就跟他一起回京。”
“少爷,您现在可是有功夫使不出,要不要······”阿平后面半句话被高弘羽的表情生生吓了回去,“是,是,小的这就去挑人。”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大师兄,你也留下来吧,方寒不能没人照顾。”
“你当你师兄是老妈子?”金又缺一口啐在地上,“要是个美娇娘也罢了,老子对小白脸可是毫无兴趣,再说了,你老爹信里可是写的明明白白让我去洛阳给你们高家搭把手。”
“你留下来就是帮我了,不然我也不安心。”
“啧,我说你啊,你丫怎么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呢,”金又缺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慢慢呷着,“陆家眼下落魄至此,除了你谁会把那小子当个值钱物件,只要你高大公子顺着人心思去了洛阳谁还顾得着他,换句话说,”金又缺轻咳一声,“他眼下这样不就是因为跟了你一路么。”
高弘羽听了这话一怔,半响方道:
“那么大师兄,就麻烦你跟我一起走这一趟了。”
说完他拿起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厅堂。
“癞头难剃啊。”金又缺挠了挠后脑勺,等高弘羽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站起来,穿过厅后的回廊来到里间一处僻静屋子,他在外面犹豫了一下才推门进屋。
“拿来了?”听到动静后屋里一个斜靠在床上的男人低声问,他鼻梁两侧有着浅紫色的阴影,脸色极差,倒衬得眼睛益发明亮了。
“拿是拿来了,可你确定要用?”
“明知故问。”那人伸出手来。
“弘羽要知道了一准得跟我翻脸,”金又缺试探着说了一句,见床上那人的手依旧固执的伸着,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釉小瓶,打开塞子倒了两粒绿色的药丸到那人的手心。药丸约指甲盖大小,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两粒就够了?”那人尤自疑虑。
“你存心作死也别死在别人家啊,”金又缺骂道,“这灵髓丸是个什么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两粒就够你受的了。”说完又悻悻的加了一句,“我看你这两天怎么熬,别哭爹喊娘的把人都招来了。”
那人似乎对金不换的话毫不在意,连水也不要一仰头就将两粒药丸一齐吞入腹中。
“我可警告过你,这灵髓丸是能加快伤口的愈合,但代价可是刺激体内的固元,敲骨吸髓拔苗助长的玩意,你现在用了它······”
“不需二十年就会每逢阴雨全身骨头疼痛难忍。”那人接着金又缺的话说完。
“你明明知道倒还敢像现在这样一脸轻松,”金又缺叹了口气,“顾前不顾后的,为了挣点功劳在陆家占上一射之地,这么做值得吗,陆方寒?”
“值得。”床上的人一脸漠然。
“这些年你陪着弘羽胡闹也够了,真遇上事怎么又不相信他了呢。”
“怎么会,我只不过怕麻烦而已。”陆方寒淡淡一笑。
金又缺见他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欲言又止,转过胖胖的身子合上门离开了。
灵髓丸虽然可以加速伤口愈合,但在服用三个时辰后身体就会因为药性的刺激不断处于痉挛状态,全身的骨骼也会如同被上万蚂蚁啃食一般又疼又麻,这种状态好则持续一日,坏则需要三天,全凭个人体质。
过了不知多久,渐渐入睡的陆方寒忽然醒了过来,觉出一股麻热的气息顺着小腿开始往上延伸,肢体渐渐开始麻软。心跳开始加快,陆方寒按住胸口,脸色一点点变得绯红,他凤目圆睁,眼眶下不住的抽搐。
几个时辰而已,陆方寒告诫自己,枕头上根根缠绕的细致绫纹映入他的视线,颠来倒去,看不出哪里才是开头。这药对身体的影响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厉害,疼痛加剧,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我没有不相信弘羽啊,陆方寒在神智渐迷的的时候忽然这么想,随着他的想法周围的杂音又渐渐高了起来,吵得他脑子发疼,记忆里各种人,各种声音似乎在意识的水潭里被一只手搅得浑浊。陆氏,高氏,相信,不相信,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初识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有那么长远的以后,二十年发作?自己还曾以为连二十岁都活不过呢,陆方寒捂住脑袋,临行之前陆方陵曾对他说过的话渐渐浮到了最前面。
“你给高弘羽当了这么久的跟班,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寻个生机吗,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什么跟班,什么生机,这种事我早就不需要了,陆方寒咬牙想着,原本清秀的脸庞逐渐扭曲,血液从他的唇上晕染开来,顺着下巴的曲线滑落,我想要的,不论是你还是高弘羽,都无法给予,如若不然······弘羽,你真不该去洛阳,想到这里陆方寒不由一把扯住床上的细纱帘幔,浅蓝色的织物被他用力拽得变了形。
“啊!”陆方寒不由的喊出声,随即身体因为腹部剧烈的撕扯感而蜷缩成一团。汗水早就濡湿了两鬓,脖子上青经毕现。此刻他原本纤细的手指往旁边极力摸索着什么,待触碰到之后仿佛苏醒般一把死死抓住,毫无血色的指甲在昼牙光华灿烂的刀鞘上更显得无力。
这时已经骑马走在去洛阳路上的高弘羽忽然勒马停住了。
“怎么了?”金又缺也停了下来。
“没什么,”高弘羽按了按太阳穴,“就是觉得有点不安心,感觉好像遗漏了什么,那个······”
高弘羽忽然不说了,他定定的看着路旁的树桩。
金又缺莫名其妙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那树桩旁不知谁遗留下一块蓝色的宽布条。金又缺纵马过去一鞭子把那布条捞了起来。这布条又脏又破,上面还有被踩过的痕迹。
“怎么,你对这破布感兴趣?”金又缺故意把那块布伸到高弘羽的鼻子底下。
谁知高弘羽一把夺过那宽布条,跳下马走到树桩附近仔细查看后沉声道:
“大师兄,小心点,搞不好秦家人就在附近。”
“什么?”金又缺一听也变了脸色,“当真?”
“这种蓝色很特别,不是汉染,漠北人多爱用,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个少年的,既然他已经被秦氏抓走,这路上的痕迹多半是秦家人留下的。”
金又缺也下马看了一下,顺着树桩往前林木渐密,两旁的草新被踩踏过,看起来一直延伸至山头方向。
“确实,这边明明不是官道却有马车的痕迹,看起来至少有十几个人从这走,奇了怪,如果是去洛阳往这林子里走能到吗?”
“大师兄,我看还是过去查明一下情况为好。”
“既然你说跟秦氏那帮子人有关,确实不能坐视不管,秦老头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会来什么花招。我去林子里面看看,你留在这里。”
高弘羽正欲开口同去,想到自己没了内功只能凭空给人添麻烦就闭上了嘴。金又缺又交代一旁的武师几句,就独自一人进了林子。
一行人开始还安适的在树下坐着休息,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金又缺却蹊跷的一直没回来,高弘羽越来越焦急,终于,他站起来走了几圈,对旁边一个叫彪龙的武师说:
“这么干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急着赶路,你跟我一起进去找找他。”
“大公子,这,这不妥吧,金大爷交代过小的一定要在林子外面等他。”
“那你就在外面等着。”高弘羽直径推开他顺着金又缺的脚印往林中走去。
彪龙知道他的脾气,见状只得跟着他一起进了去。因着这里前几日才下过雨,土地湿软,马车的轴痕清晰可见。毕竟是在林子里被人踩出的羊肠小道,越深入越不好走,到了后面直达人腰部的杂草已经把路面都掩住了,可以看出马车也是往前越走越艰难,为了继续两边不时有为了开路而新被砍开的草木,为什么非要带着马车走这种路呢?高弘羽百思不得其解跟着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发现远处靠右边的大树下隐约有个黑乎乎的物事伏在那里,他做手势让身后的彪龙停了下来,指给他看。
“大公子,错不了,多半就是马车。”彪龙眼力好,一语断言。
待两人走近了,果然是马车,车身完好无损,只是后面的帘子被掀开了,后厢里空无一物。高弘羽伸手触及车辕,忽觉掌心一滑,抬手一看原来在不知什么时候沾到了些黏黏糊糊的透明液体,这时他才看清整个车后厢都有这种粘黏液体的痕迹。
“秦家运的什么恶心玩意儿。”高弘羽嘀咕一句,回头一看,忽然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空无一人,原本就在身旁的彪龙不知在什么时候忽然消失不见。他脊背骨一凉,“唰”的一声拔出岚夜,环顾四周,只有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他这才想到,这片树林也太安静了些,居然不闻一声鸟啼。
“若林中无故而死寂,则五步之内必出恶兽。”高弘羽想起在黑崖学艺时师傅曾说过的话,他深吸一口气,调匀气息神聚于前,闭上眼睛感受周围的风流,很快,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在身后清晰起来,高弘羽沉肩凝气,忽然一个转身一剑刺了过去。
“呲”的一声,高弘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那一剑正戳在身后的大树上,树前站着个文弱的男人,他的头和剑尖相隔不到一寸,眼睛睁的大大的,看样子已经吓的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曲航?”高弘羽一愣忙收剑入鞘,“你怎么会在这里?”
曲航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下。
“能不能说句话啊,”高弘羽不耐烦道,“又没刺中至于吓成这样吗,所以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好歹你也是十贵之一,再没胆也该撑个面子。”
听了这话曲航还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高弘羽正觉得不对,忽然“扑通”一声,一个物事掉在他脚边。那竟是彪龙!
高弘羽只低头看了一眼,血液就仿佛在瞬间凝结住了,彪龙的头赫然给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半,他脸上残余的表情还停留在不敢置信的那一刹那。高弘羽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曲航,这一回他清楚的从对方的表情里读懂了某些信息。
“啪嗒,啪嗒”有什么液体从上往下滴落到高弘羽的左肩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第十三章 深入敌腹路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