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忽忽百年转瞬而逝,到了康宁帝执政时期贵族已达八户,其势力更是在朝中盘根错节,虽明知是饮鸩止渴之行康宁帝仍又册封了白、陆两家为贵族以此制衡朝政。
从此梁朝贵族达到十户之巨,百年内形成的恶果使得入仕之人十之有九是十贵族之党羽。但康宁帝在位不到三年就驾崩了,继位的元辛帝一点点设法削弱排位后五家的贵族权限,令皇室适龄女子与前四位的高、王、秦、李四家通婚,竟也使得原本一触即溃的朝政渐渐缓和了下来。
元辛二十年,中秋之夜元辛帝饮酒后感到不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然就此离世,连遗诏也未及留下。太子继位,国号泰明,因其年幼,由其母亲王太后辅政。
泰明元年,高氏嫡长子高弘羽已经二十二岁了。
今天他本打算出门去顽宝堂玩赏新进的墨锭,结果远远看到自己父亲,文渊阁大学士高士渊紧锁眉头和门下的徐谏官在廊下说些什么,就当即决定绕道走后门。
走着走着他琢磨起一件其实不重要的的事情,一时入神,再看周围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来到了高家祠堂的后面。
高弘羽一愣之后不由想笑,高家再大自己也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居然还会走错路,而且这祠堂即使炎炎夏日也总给人阴恻恻的感觉,自己除了祭祖等事宜平素从不来这里。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听到高夫人的心腹陈妈吩咐小丫头的声音:
“找找看大公子去了哪里,夫人要少爷陪着她进香呢。”
高弘羽听到这句话忙躲闪到一旁。所谓的“进香”他已经被迫陪着高夫人去了不止一次了,一般的大家闺秀平时哪有那么容易亲眼见到,只有在一些进香的良辰吉日或者特殊的庆典里女眷才有机会出门。连婚约也尚未定下,这在他的身份和年龄看来实是奇事,也是高夫人的心病一桩,进香时年轻的男女们往往就有机会“无意”的遇到良缘,今日多半又是高夫人替他与哪家女儿约定的‘一见钟情’。
其实高弘羽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挑剔,只是见过的有身份的女人都一个样,言谈举止全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实在有些乏味。硬要说差异的话就在于‘这是严侍郎的幼女’或者‘这是王尚书的女公子’而已,想想真是百无聊赖,让人提不起兴致。
眼见有小丫鬟找来了,高弘羽犹豫了一下还是闪身躲进了祠堂,本来,除族长允许外擅入祠堂是要被重罚的,但是他实在懒得去什么古刹邂逅一脸羞答答的小姐,退一万步来说除了高学士外别人也不敢进来找他,等一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再从后门溜之大吉就行了。
祠堂地板冰冷,高弘羽倒不在乎的坐下了,听到外面隐隐有人喊“大公子,大公子”,他揉揉眼睛,想着如果瑜光不死的话,自己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瑜光是五王爷的女儿,和他年纪相仿,刚出生没多久两家人就给他们定了亲事,但是瑜光十五的时候忽然病逝,那病来得突然,结束的也快,前后仅仅几天,想来简直不像是真的。本来,他没见过瑜光几次,对这门亲事也不热心,但是得知她去了以后却有些惆怅,那个女孩子连相貌在他的记忆里都很模糊,也几乎没有听过她说什么话。
但是如果没有那场病,他终究会娶她的吧,身为贵族子弟,自身就是一个樊笼,也许那样也好,想起来,他所遇到的女子,不外乎都是一样的······
不,并不都是一样的,他曾经遇到过一个感觉不一样的,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对了是十年前,十年?想起来简直像个俗气的开头,但是那个邂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时他只有十二岁,那个女子呢?他不知道她的年龄,感觉上和当时十五六岁的姐姐差不多大,对了,他在梅林里遇到她,开始还以为她是自己的姐姐,走进了才发现不是。
那女子的眼睛明亮若星辰,但是一直在不出声的流泪,她也没有擦拭,一只手抚着梅树,一回头就看见了他,那目光,既明亮又黯然,白皙的脸有一种通透的质感,整个人似乎有着淡淡的光华,又似乎一触碰就会碎裂开来,也许是那个夜晚月光太好,雪地把一切都照亮了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对了,他还问了她的名字,说叫什么来的?······
高弘羽猛的醒过来,发现光线已经开始黯淡,怎么回事,自己居然睡着了。周围已无一丝声响,他急忙从祠堂出来,边走边想这地方果然有些蹊跷不宜于多待。等快至正堂,他都处于一种有点恍惚的状态,曾自以为逐渐开始遗忘的事情,为什么会以梦的形式忽然再度出现呢?
“少爷你去了哪里啊,让小的好找。”随行小厮阿平忽然出现,吓了高弘羽一跳。
“你胡嚼些什么,我去哪里还要跟你汇报。”
“小的当然随您的意啊,可是夫人找不到您,就把火都撒在小的身上了。”阿平年纪本就不大,苦着脸看起来有点可怜。
“娘那里我会解释,下次带着你一起出去便是了。”
“少爷,陆公子来找你呢。”
“什么时候?”
“刚来,在少爷的书房等着呐。”
“知道了,你去把我房里的玉壶拿来。”
“是。”
一进书房,高弘羽就发现一个长身玉立的人站在桌旁,拿着他桌上的古砚左看右看,见他进来了就把那砚放了回去,还作势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用一种好听但是语气嚣张的声音说:
“高弘羽,你那暴发户的架子能不能拿下来,不要看到是古物就往桌上摆,一点品位也没有。”
“陆方寒,我看你是自己看上了想要吧,想要就拿走啊,何必用话激我”高弘羽边说边随意的坐下,“反正你生日还有六个月就到了,提前给你作为礼物也不是不可以。”
“说的倒好听,认识这么些年你什么时候送过我礼物了,何况第一次送礼就给我这种破烂货,你也不怕失了身份。”
“你现在简直跟女人一样,来了我这就叽叽喳喳的,秦淮河水喝多了吧。”
陆方寒不客气的在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来“那可不敢当,我要成了女人就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春闺愁绪绵绵无期’了。”
高弘羽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的却,谁不知到陆九爷是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怎么,你今日不去绮安楼听紫冰姑娘弹琴?她一个月就今天才出来弹一回吧。”
“我什么时候有空去她都会弹给我听,何必跟一帮暴发户赶今天这个热闹。”
这时阿平躬身进来。
“少爷,您的玉壶。”
“你又冒充行家买古董了?什么玩意拿来我看。”
“少说这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的东西向来只管眼缘。不过这个玉壶很有点意思,是前几天和罗家老四玩双陆他输给我的。”
“罗礼甘那个傻子还敢跟人玩双陆,他不如直接送你算了。”
“大概他是觉得这个壶平平无奇,输了也无所谓。”
陆方寒拿起那个普通大小的青色玉壶细细打量了一阵,忽而笑了笑,高耸的鼻梁下嘴角左边漾起一个小小月牙般的笑纹,他素来被人称作“芳华公子”,此刻身着飘逸白衣,面如冠玉,屋内灯火摇曳下就如满树梨花忽然开了一般。阿平纵然见惯了他此刻看着也有些微微发怔。
“陆九爷,你没事多笑给娘们看就好了,少勾引我的小厮。”
“啊,少爷,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在小的心里少爷您才是文韬武略······”
“少跟我来这套,小九,你说说吧,觉得这壶怎么样?”
“嗯,这壶大概不是这么看的吧,论做工简直是粗暴,玉质的话,不如说是一种看似玉的石料,具体是什么石料倒说不上来,不过能让高大公子另眼相看的玩意,嗯,我猜这玉壶有别的用途吧。”
“哈哈,”高弘羽抚掌大笑,“确实,我也懒得跟你卖关子了,瞧好了。”
说把他拿起一旁凉了的茶水随手浇上玉壶,壶体的一面上瞬间出现了四个字“伍,伍,洛阳”
“伍,洛阳?”
“我也是想了一阵才想起来的,小九,你说洛阳什么最富盛名?”
“洛阳,牡丹?啊,莫不是五月初五的牡丹节?”
“不错,我猜指的就是指今年的洛阳牡丹节。”
“会不会太牵强了,再说怎知是今年的?”
“错不了”高弘羽得意的说“这是罗礼甘半个月前从一个地下赌庄带出来的,这玉壶当时是作为典当物放在专门架子上,罗礼甘那天玩红了眼就把手里那块玫瑰比目鱼拿去抵了。你见过他那块佩玉,知道价值,结果管事的把那块玉放在了玉壶的旁边,相等价值的物事才会放在同一层,老罗人是笨了点,但好歹大家子出生,东西看得多了,自然一眼就觉得那玉壶和玉佩不是等价,就让管事的把玉壶拿出来看看,结果管事的虽然态度极好但是横竖不愿拿出来给老罗细瞧,说是主人放在这里的约定之物,不值当个什么但生意场上有证有言信,哪能随意给人瞧。
老罗火了,输光以后根据他的老习惯让罗家影赘把输了的钱和玉佩偷回来不说,还顺便让人把这玉壶也拿了来,他无意跟我说了以后我就起了好奇心,想把这壶拿来看看,这才激他玩双陆,不过我看他也就赌口气而已,对这玉壶早没了耐心。”
“罗大胖赌品不好脾气也渐长了,嗯,半个月前还是约定之物的话想来就是今年的牡丹节,不过是不是在众人品牡丹的那一块也不确定,没准是于五月初五在之前说好的洛阳某处呐。”
“那样的话我们就当前去赏牡丹也不错,万一要真的是约定在牡丹亭附近的话说不定真能遇上奇事,这个约定如此复杂,想来一定会很有意思。”
“确实,一般人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来做一个约定,不过这话的意思是要去洛阳?你人虽然素来冲动,可这次也实是决定的太快了,还擅自找上我同行,总该有个理由啊。别人的壶偷了原就该还回去,你扣下来不说,还自说自话插一脚,我这一回还真有点转不过来。”
“无所谓,最近我本就觉得无聊,与其和不认识的女孩儿一起进香说那些个不咸不淡的话,还不如找个借口出去走走。而且,洛阳牡丹一绝,想必那里的女孩儿长得也不会差吧,总比京城里一板一眼的有味些。”
“你实是多虑了,既然我们一起去,有我在一旁哪里还会有女孩看你。”
“哈”阿平捂着嘴不小心笑出了声。
“阿平,我看你干脆给陆九爷当小厮算了”高弘羽无奈的说“那我们就这么约定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五月,跟你那些个老相好告个别,后日我们就动身,慢慢走一路上沿途赏景缓缓劲,京城这气氛最近实在让人闷煞了。”
“明日走都行,我只需路过绮安楼跟紫冰说一声。”
“你那么喜欢她干脆纳她为妾好了,你家也不缺这点钱。”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紫冰于我而言是一难得知己,我诚心交她这个朋友而不仅仅是将她看作女子,更别提有任何非分之想了。”
若有女子只愿意当眼前这男人的知己,大抵不过是不得已而求其次,高弘羽不由感慨,这小子虽然皮囊生得好但于男女之事实在是不甚解。
“对了,你不问我今日因何而来?”
“谁晓得你,这么半天你都不说,弄不好只是来找茬的。”
“错了,这次还真想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好吧,我们后天路上慢慢说,先告辞了。”
“也行啊,天黑了等我着人提灯送你回去。”
“不用了,”陆方寒站起来走向门口,“喝得烂醉我都能自己找回去。”他又笑了,烛火一颤,好像皮影戏一样。
“后天路上告诉的故事,一定会让你大大的惊奇。”
第一章 绕梁南燕又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