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伴随我醒来的,是从头顶传来的风信子没好气的声音。
“终于舍得醒了?又懒又随便的女人,也不知道宸弟到底喜欢你哪里。”
我面无表情地拉上滑到腰间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肉粽子,懒得理他。
出门在外,谨防裸睡啊魂淡!
“遮什么遮,你挡到我施针了。”说着,我胸前便是一空,被子被他掀到一边,赤果果地横陈在他面前,他则不带半点邪意地哼道:“我对阿雪可是忠贞不二的,你这样的女人我才看不上呢。”
靠,你果然是基佬。
“再说了,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我之间是没有性别差异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以前不也经常把人脱光了画画吗,所以完全不必计较这些。”他继续唠叨道。
配合地躺平,我闭眼吐槽:“风神医,你废话太多了。”
“没办法,职业病,本神医轻易不医人,一旦医人便会由身体到心理负责到底。”叹了口气,他一针扎进我耳后的穴道,道:“你这么讨厌,若非宸弟请求,我才不会治你呢。”
我没有理会他的牢骚,而是问出了心中疑惑:“我一直很好奇,九州不是没有‘神’这一说法吗,你为何会被称为神医?世人根本不信神吧。”
“不信神的是他人,我东境子民对死神的崇拜可是世世代代不变的信仰。”骄傲地回道,他又是一针扎进我右手的虎口处,“而我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为什么不能被称为神医?”
眉心一跳,却不是因为他的话,伸出左手拦住他欲下的第三针,我惊疑道:“你怎会知道我的穴道分布?!”
回想起他扎在我耳后的第一针,正是逼出我右手穴道的必要起针,右手虎口则是承针。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第三针即会落到转位上。我完全可以肯定,他对我特殊体质的了解岂止一星半点,怕是了如指掌罢。
若说具象能力是我保命的家底之一的话,那么天生的特殊体质毫无疑问是我的王牌。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想过,世界上会有除玄色之外的对我知根知底的存在。风信子露出来的两手却彻底打破了我的优越感。
不被世人知晓弱点的优越感。
风信子拂开了我的左手,随后第三针不曾犹豫,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我右手的食指指节。不多一分,不少一点,恰到好处的一记转针。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能治好你的眼睛便是。”
随着最后一记合针的落下,我灵台大开,风信子不疾不徐地输入我体内的气息涌入,一点点化开了我颅内的淤血。
待他收针后,我吐出了一口浊气,睁开眼后的黑暗依旧,却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自身对外界物质的抵触极强,因此复明并非一日两日就能做到的,风信子能在第一个疗程内散开我的部分淤血已是不易。何况我失明时间过长,神经难免会受到损伤。不过照目前的进程来看,不出半月,我的眼睛便能够治好了。
光是想想就叫人心情愉悦呢。
捞回被子盖上,我揉了揉不再总是酸胀不已的太阳穴,道:“虽然不知你避而不谈的原因,但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不是人这件事告诉宸儿。哪怕是请求,也请你一定不要让宸儿知道分毫,拜托了。”
不想他竟是一声低咒:“靠之,怎么又是这句话!你们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固执!”
闻言,我正欲问他什么意思,他却提起床边的东西,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地转身大步离开了。
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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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迷糊间,我隐约听到房外有人压抑着声音低声争吵着,其间夹杂有沙哑的咳嗽声,听不真切。
我想醒来,眼皮却沉重似铅,浑身更是酸软无力。我知道这是强开灵台后的负作用,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只需继续睡下,一觉睡到自然醒后,负作用就会消失得不留半点痕迹。可是莫名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应该现在醒来,听清门外人的谈话。
这种直觉强烈得我难以无视。
然理智最终还是没有抵过身体上的疲惫,我连挣扎也无法做出,便陷入沉睡中失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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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别取下来。”
感觉眼睛上蒙了一层布,我下意识伸手去扯,可是手还没有碰到布料,就被一只微凉汗湿的手握住了。凌宸的声音响在头顶,或许是我刚醒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遥远空茫。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想要替他捂暖。
凌宸的手总是这样,冰凉多汗,到了冬天甚至会冻得僵硬。体质阴寒的他也就只有夏季能像正常人那样,无病无痛,快活三月。曾经我以为我的脉画可以帮他改造身体,再无病痛,如今看来却是杯水车薪,叫人挫败。
倘若我能找到一具健康的适合凌宸的身体。
“表哥说治疗期间眼睛不能见光,我怕姐姐你没管住自己睁开了眼,所以就把你的眼睛蒙起来了。姐姐你不可以趁我不在,偷偷取下来哦。”
收回手,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凌宸。将手垫到颈子后面枕着,我兀自思考起心底那股难言的失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了一样的失落。
结果毫无所获。
这厢我继续失神,那厢凌宸拿来了衣物,替我穿上。
实际上,自我瞎了之后,凌宸无论大小事务,皆是亲力亲为地照顾着我。就算是洗澡,他也要凑上来帮我搓背,若非我不需要上厕所——还是那句话,我体质特殊——他恐是连把屎把尿都会抱着我上。其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的架势让我有种我不是眼残,而是脑残的错觉。
然有人说过,生活是强X,不能反抗就享受。虽然我不仅没遭遇强X,反而被人当老佛爷一样供着,但轻易就妥协委实太过堕落。于是,我在象征性地反对了一两声之后,便万般不好意思地,惭愧地接受了凌宸全方位无遗漏的贴身服侍,并乐享其中。
嘛,节操就是用来摔的。
“姐姐,表哥说治疗期间忌油腥,所以我就煮了鱼片粥。张嘴,啊——”
坐在桌边,我依言张嘴,下一刻,清甜的鱼片粥便被凌宸送入口中,温暖香溢。
凌宸喜欢钓鱼,更喜欢吃鱼;我不吃鱼,因为懒得挑鱼刺。一日三餐无鱼不欢的凌宸和从不吃鱼的我同坐饭桌上本该是极不和谐的,然而他每次都会将鱼刺从肉中尽悉挑出后,才拿给我吃的习惯无疑解决了这点尴尬。
可惜温柔体贴的他没能生成女儿身,否则凌家的门槛非被前来提亲的人踩垮不可。
一碗粥喝完,我夺过了凌宸举到我嘴边的湿巾,直接无视掉他忧桑的“姐姐让我帮你擦吧你擦不干净的”的废话,一边擦嘴,一边道:“甚时辰了?”
“刚过未时。”被无视的某只故意“叮叮当当”地收拾着碗勺,气呼呼道:“该睡午觉了!”
靠,老子刚醒没多久好吗,他以为是在养猪么,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老子不返祖成肉球才怪!
放下湿巾,我道:“睡不着,我要出去走走。”
“不行,今日天气不好,外面正刮着风呢,姐姐还是待在房间里比较好。”
凌宸端起收拾好了的碗勺走到门边,随着拉开门的动作,一阵冷风灌进房间,突来的一下吹得我打了个寒噤。碗勺被放到门外地上,只待侍人来收。凌宸一把关上房门,搓着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抱我。
“姐姐好冷好冷啊,人家帮你暖暖。”
抓过他冰冷微僵的手,我双手将其包住,想分给他我的温度。
印象中他的手很小,也很白,小时候虽是青色血管毕露,但肉呼呼的很软。如今骨节长成分明,却少了当年的感觉,只有冰冷依旧。
“姐姐,我发现你最近的话越来越少了,是有心事么?”
闻言,我心中一动,相当无奈他的敏感,偏偏不能告知他分毫,遂只好转开话题:“我在想,你跟秦筝是怎么回事。”
“咦,姐姐终于开始吃醋了么?”单纯的某只轻易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用手指头悄悄挠着我的手心,他喜滋滋道:“人家还以为姐姐根本不在意呢,既不看阿筝的所作也不见我的所为,淡定得好像巴不得我跟她凑一对似的。”
想了想措辞,我认真答他:“你若喜欢她,何必管我在不在意。实际上,宸儿你确实该物色一下妻子人选了,连黎哥那个榆木疙瘩都晓得死皮赖脸地追……”
“姐姐!”他却打断了我,生气道:“我喜欢你,我的妻子也只能是你,其他人我一概不要!这样讲你可明白?刚才那种话我不想再从姐姐你的口中听到了。”
我不语。
他继续道:“至于阿筝,她只是我的朋友罢了,我跟她没有半点暧昧。若不是她前段时间晕倒在别院外面被侍人发现,我又承了她的人情,我才不会多看她一眼呢。姐姐你知道的,我眼中至始至终只容得下你一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
“姐姐你明明很介意阿筝的,我一早就看出来了,却没有点破。我只想听姐姐亲口说出来罢了,你为什么不说?我只想得到姐姐的一点回应罢了,你为什么不给?我再怎么喜欢你,也是会感觉到气馁的啊,姐姐。”
相握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我垂首:“闭嘴。”
“我不要!”拽过我落回身体两侧的双手,并紧紧地握在手中,凌宸的掌心里尽是汗水,偏要继续忤逆我,“不管姐姐你再怎么不爱听,我仍要说,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不愿自拔!即使你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
“闭嘴啊。”我语气僵硬道。
“我就要说就要说就要说!”他却耍起性子,死握着我的手,大吼道:“我说了这么多喜欢,姐姐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吗?!”
话音刚落,我唇上便是一软,是他侧首吻住了我。
我大怔。
这个笨蛋,我要是喜欢你,你就会死掉的!
一把推开他,抬手以袖子狠狠地擦过嘴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径自在脸上摆出厌恶,挑唇讥讽他道:“这还用说么,喜欢你?哈,光是想想我就会恶心死呢!”
三十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