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丞相府出来至太医院已是酉时过半,深冬季节里昼短夜长,又加上一直在下雪,此时的天幕漆黑一片。天上洒下来的月光不多,却为满地的白雪所反射,将夜晚的太医院映如白昼。
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光线明亮的夜晚里,我躲过御林军的巡逻,潜进了悄无人迹的太医院。没有过多探索,我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柳邪的休息之处,一间厢房外。
悄悄贴到窗口边,我耳闻过厢房内传来的谈话声以及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心情复杂莫名。
透过窗户间的缝隙,我可以看到房中一切,当然也包括衣衫不整地坐在床边的风幸和衣冠整齐地站在桌旁的柳邪。
唔,没有错,风幸和柳邪这两个家伙在不久之前滚床单了。
不过眼前的情况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明明脑海中传来的影像显示,攻的那位是风幸,怎么现在一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样子的人却是柳邪?
作为两人的第一次,这太不科学了。
“阿雪……”风幸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拉着衣襟,满脸的无措,却又用疼惜的眼神注视着柳邪的背影,“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自己,以致于伤了你。”
柳邪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他是面向我这边的——羞赧的红潮,偏要故作着平静:“媚药使然,你不必自责,也不需要因为刚才的事而困扰。”
不要问我他们两个的医术都那么高明,又怎么可能会解不了春药的药效。嘛,这个事情很难说的,或许风幸就是故意吃了很厉害的春药,然后跑来勾引柳邪,让柳邪用自己帮他解毒也说不定呢。
哎呀呀,我貌似一不小心就揭穿了某人的阴谋。不过没关系,反正我等下还要跳出来打断两人的调情,进而促使他们的关系迅速发展的说。
“阿雪,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风幸有些不可置信。
柳邪却直接道明了他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刚才的事情莫要再提,最好彻底将它忘记。这样,你我还是师兄弟。”
“我……”
“砰”地一声,风幸要说的话被我一脚踹开房门的声音给打断了。
气场全开地站在门口,我眼中盈满了泪水,死死地瞪着惊得从床上站起的风幸,声音颤抖道:“王兄,你再说一次,你和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风幸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痕迹很重地转移着话题:“书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正……”
经常丧心病狂地转移话题的我表示,风幸的等级委实太低,我都不想理会他的废话。偏偏风书就吃他这一套。
“正什么?正和苏丞相洞房么?王兄,你可知道你这样无动于衷有多伤书儿的心?书儿待在那丞相府,一心以为王兄会来接书儿回去,书儿千等万等,却不想等到的竟是眼前这幕。王兄,你究竟把书儿当成什么了?!”
脚下一挪,风幸朝我走近了一步:“书儿你不要这样,你是我的妹妹,我们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你和柳邪这个贱人都能滚到床上去,又怎么会不能和书儿在一起!不,若不是柳邪这个贱人勾引了王兄,王兄一定会爱上书儿的!”高声尖叫着,我倏地将视线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柳邪,恨不能用目光刺穿他。
风幸立时护到了柳邪的身前,戒备地看着我,怒道:“够了!书儿,我爱不爱上你是我的事,你做什么要迁怒于阿雪,还出言侮辱他?!”
我冷笑:“书儿为什么不该迁怒这个贱人?长这么大,王兄从未对我大小声过,如今书儿只不过是骂他贱人,你就冲书儿发火。这样破坏书儿和王兄的感情的柳邪,不是贱人是什么?!书儿骂他贱人都算是轻的了,说到底,他根本不要脸到人尽可夫!”
“啪”地一声,风幸挥袖打了我一巴掌,用掌风刮出来的一掌扇到脸上,扇得我脑袋一偏。
被打的左脸迅速肿起,风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小到大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风幸会因为柳邪而打她。
风幸的灰色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后悔和心疼,却又于下一刻厉声斥责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这些年来阿雪一直视你如亲生妹妹,就算一直被你排挤被你欺负,阿雪也没有半句怨言,更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你的不是。面对着真心待你好的阿雪,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阿幸,不要再说了。”柳邪劝阻道,他的脸埋在暗处,看不清上面的表情。
手捂着左脸,我用盛满怨恨和恶毒的目光盯着柳邪,口中却对风幸道:“王兄,你是不是觉得,书儿已经爱你爱到可以任你践踏书儿的真心了?”
“我……”
“还是说,王兄你觉得书儿真的不会对你出手?!”歇斯底里地质问着,我目光一扫,直直地射向风幸,有两滴泪水因此而溢出眼眶,砸到了我的衣襟上。
拢在袖子里的手握了又松,风幸默默地别开眼,回避着不与我对视。
“呵,不过确实是这样,纵使王兄对书儿举剑相向,书儿也绝对不会对王兄出手的。”
敛眸低声呢喃着,我以面上的莫可奈何,掩去了眼底的异光。余光瞥见风幸因我的话而有些怔愣,我眉尖一挑,立时以迅雷之势冲往风幸的身后,直取柳邪的心脏。
“铮”地一声,利剑出鞘,反应过来的风幸想也不想就是一剑刺向我,想要以此逼退我。冷眼睨着就在近前的剑锋,我视若无睹,宁可被风幸刺中,也要亲手捅破柳邪的心脏。
大惊之下,风幸来不及撤回轻剑,只好强行扭转手腕,避过了我空门大开的后心。即使如此,轻剑还是刺穿了我的肩膀,甚至划过我的脸庞,削下了一层皮肉。
由于剑太过锋利,削铁如泥,以致于剑锋划过皮肤的过程中,我没有半点感觉。直到我的皮肉坠到了地上,我的右手穿透了柳邪的胸膛,脸上才传来一阵剧痛,火辣辣的犹如烧伤。
“不——!”
风幸一声凄厉的叫喊,猛地挥掌打上了我的后心。我被他用尽全力的一掌打得一颤,不由喷出一口血块,却在下一刻被他又是一掌打翻在地。
插在柳邪身体里的右手被迫抽离,腥热的鲜血顺势喷涌而出,血花四溅。
我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眼睛微眯。冷淡地睨着正怀抱柳邪,双目赤红的风幸,我眼皮一沉,昏死过去。
——*——*——*——
再睁开眼来,入眼是一帘红色的床帏,陌生却又熟悉,好似我和苏画的新房。
不不不,这确实是我和苏画的新房。
对于自己回到了丞相府这件事,我有些诧异,却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诛杀柳邪一幕结束后,直到两年后的祭坛之争,期间一直是风幸对风书的记忆盲区。在此期间,我实在想不出风书除了丞相府外,还可以去哪里。
嘛,跟着毁掉神迹的苏画私奔了的我说什么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回东境国找罪受啊。
也就是说,在我找到突破点并打破它之前,余下的两年时间都是我元免的。可是突破点到底是什么,我至今没有头绪。
或许,在梦境中实现了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就会醒来也说不定呢。
瞅着房内没有他人,我只好捂着包着纱布的肩膀翻身下床,开始四下找镜子。
没办法,脸上被风幸削了一刀的地方又麻又痒,我不敢伸手乱抠,担心一抠之下就把风书的脸给玩儿坏了。可是不抠始终难受,我便想照着镜子小小地蹭一下。
然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我恁是把苏画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仍没有找到镜子,哪怕是能反射光的东西也没有看到。
搞什么,上次在苏画房间没找到镜子就算了,怎么现在还是没有?知不知道老子痒得很想屎啊!
实在受不了脸上的麻痒,我爪子一抬,便要不管不顾地抠它一回再说。却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有一名侍女走了进来。
我立即止住手上的动作,对侍女道:“快快快,快给我找面镜子来,嘶……不行了,好痒好痒啊,我一定要抠一下!”
侍女将盛着药粥的托盘放到桌上后,退至一旁,垂首伏低道:“夫人,丞相大人吩咐过,不能让您接触镜子一类可供照影的物品。请夫人体谅一下下人们的难处,莫要为难奴婢。”
闻言,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下好了,估计真的毁容了。
话说回来,原来苏画的卧室里没有镜子,竟是起始于风书毁容事件么?真是令人不爽的发现啊。
不爽归不爽,脸还是要抠的。用手在伤口前扇着凉风,我急道:“没有镜子也可以,你想个办法帮我止止痒如何?我真的快要被脸上这玩意儿折腾死了!”
侍女抬眼看了我一眼,想要回答,却被突然出现在房门口的苏画打断了。
“给我把手放下,非要彻底毁容了你才肯安生吗?”如是说着,苏画大步踏进了房间,并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盯着他手上拿着的一个玉瓶,我两眼放光道:“这是什么?可以止痒么?”
“是啊,毒死了一了百了。”没好气地哼了哼,他按着我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把我往床上赶。见我毫不挣扎地乖乖躺回了床上,他挑了一下眉梢,一边坐到床沿上,一边稀奇道:“书书娘子,你突然变得这么听话,委实有点吓人呐。”
我先是因他徒然大变的态度而感到惊恐,然后又让他怪异的称呼给囧到了。将企图小抠一下脸却被他打掉了的手收进了被窝,我道:“你若帮我彻底根绝了伤口发痒的问题,我会更听话的。”
“被你王兄戳了一刀就让你这么高兴?连带着都不对为夫我甩脸子了。”他被我气得一笑,与此同时,他扭开了玉瓶的塞子,遂以指腹蘸着瓶内液体,往我伤口上涂。
冰凉的液体一沾到伤口便浸出一片凉意,将麻痒感淡去。我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出口的话不由愈加肆无忌惮:“你也说你是我的丈夫了,既然如此,我怎么还好意思对你甩脸子。”
“你倒是记得你丞相夫人的身份。”他唇角一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洞房花烛夜里不等着为夫来临幸,竟偷跑出去抓自己哥哥的奸,弄得一身是伤不说,还把相给破了。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吃过这种闷亏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副小气吧啦的样子看在我眼里,当真是秀色可餐极了。
我突然不想再去计较他这番话是对我,还是对风书说的了,因为我发现我完全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纠结之上。
“所以呢,你要休了我么?”
他睨了我一眼:“你甘愿被休?”
懒得回答他无聊的反问,我转移话题道:“话说,我毁容很明显?”
“这还用说吗,那么大一块肉从脸上掉下来,为夫没被你当场吓死都不错了。本来长得就不怎么好看,这下好了,彻底让为夫没有欲望了。”说着,他撇了撇嘴。
我好悬没被他气得背过气去。见他犹在撇嘴叹息,我眼睛一转,索性坐起身来,同他面对着面,道:“真的?没有欲望?”
嘴皮子掀了一下,他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因为,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咬上了他的下巴。
那个最敏感,也最让他欲罢不能的地方。
“这样,会有欲望吗……”轻呵着我从未想过会自我口中吐出的话语,轻轻舔舐着他的唇角,我露出了一抹笑。
闷哼了一声,他试图做出最后的抵抗:“你肩上的伤……”
手肘一曲,我勾着他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身上。指间有意无意地扯着他的腰带,我同他对视着,道:“那你还不赶紧对我温柔点儿。”
风信子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