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夙擦完药回到御园,琼华宴早就散场,出得宫门却正遇到一直守在那儿的丁凝主仆,看安夙就要坐进马车,女子立时疾步走了上来。
“华裳,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
安夙顿了半晌,视线落在女子通红的眼睛,终究抬步与她走去一边,淡淡开口:“你想说什么?”
“你的伤没事了吧,你在大殿上说的,是,是真的么?我……不管如何我都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今夜我……”若非后来出的事她今夜逃不过一死,可几次接触她始终不相信,眼前女子会真的做出那种事。
“我只是说出事实。”
安夙打断,声音更渐冰冷:“为个死人这样做值得么?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你父母该怎么办?你又有没有想过你抗旨会给丁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若真不想活,你早该自尽。而不是在大殿上寻死,下次做事前最好多动动脑子,以卵击石,那是蠢人才会用的办法。”
就算不想嫁,事后也多的是法子退婚。以死相逼只会惹怒皇帝,皇帝若真下不来台不止她得死,丁家也会被她所累。
“可世上之事,并不只有值不值得,还有愿和不愿。”
丁凝咬唇垂泪道:“你说的我都想过,可我就是做不到,只要想到他,只要想到我要嫁给别人,我的心就好痛好痛……我也不想连累父母不愿连累家里,所以我只能死,或许你说的对,早在当初我就该随他一起去,那样,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女子脸色惨白,掩面啜泣。
“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您记不记得您答应过夫人不会再寻死,定要好好活着的,你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夫人怎么办,湖香怎么办,湖香不想离开小姐,小姐……”
湖香声音哽咽,说着也抹起了眼泪:“纪小姐,我求求你别再责骂我家小姐了,当初小姐就寻死过,若非夫人发现的早我家小姐早就没了,你还这样说是不是真想看到我家小姐死了你才满意?”也就小姐说什么非得来道谢,依她看这女人成了贤王妃指不定心里怎么得意。
小姐已经够伤心自责了,她还说的那么无情。
“湖香,你退下!”
丁凝忍泪喝道,湖香只能红着眼转身退回了马车旁。
“华裳,不要介意湖香无礼,她只是担心我,是我失态了……”
丁凝拭泪有些尴尬的看着安夙:“你说的对是我太鲁莽,不过,经此事后想来不会再有人上丁府提亲,只是却连累丁府因我蒙羞。或许你不相信,可我总觉得他没有死,他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我,我……我知道这是我的奢想,可我就是不相信,本来母亲已答应我,待他凯旋时就让父亲前去提亲,就连菱姐姐也,我以为我可以控制好自己,可今天……”
泪,再落。
安夙动了动手指,终究伸手替女子擦去眼泪,幽幽道:“丁凝,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若他还在,他会更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会么,他真的会这样希望么?”
丁凝睁大泪眼诧问:“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华裳,你,你是否以前曾见过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能否告诉我,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更没见过他。”
安夙收手摇头:“可若他真如你说的那么好,若他能知你心意,他会这样想的,他会感谢这个世界还有那么一个人,真心记得他,真心帮过他的亲人。他也会希望这个人能活得好好的。人生不止有儿女情长,还有更多责任必须承担,你的父母亲人,真正关心你的人,还有湖香,这些都是你的责任,记着我说的,该忘的就忘了。你再固执下去,苦得不止是你自己,还有所有关心你的人。”
“那我以后还能找你说心事么?”
丁凝愣了下:“你说的对,人活着还有很多责任,就因为身边的人担心,所以就算明明很不开心也只能让自己强颜欢笑,明明不想做的事也只能强迫自己去做。可和你在一起我很自在,不需要再隐藏,也不需要再压抑。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么?”
“……”
朋友,她不需要朋友,她是安夙,可也早就不再是以前的安夙,她们也早就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还好好的活着,即使现在痛苦悲伤,可总会有过去的一天,她还有关心她的父母家人,还可以有美丽的未来,她漫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她——
身在人间,心却早已被扔进地狱。
又何必再靠近。
安夙凝了眼少女,转身离开上了马车,女子脸色几多阴郁,让车厢里其它人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她疲惫的闭了眼帘。
她千方百计逼萧烨和她同赴宴,除了要拿回荷包里的平安符,就是想再借萧烨自己之力,送一个人坐上贤王妃位,在贤王府里竖起箭靶,也给那个女人送上份厚礼,一个敌人。
那个人却绝不是她自己。
可她没想到王皇后被刺激的帮腔了,皇帝也的确是先发制人了,可他钟意的人却是丁凝,众臣世家女中未嫁者极多,身份太低配不起贤王的身份,身份太高皇帝不可能不忌惮,可挑挑捡捡适合的人选也不会少。
丁凝的确适合,可当日丁沐两家退婚,丁凝又名声受损。她以为皇帝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指丁凝。却没想到,这位九五帝王竟偏偏指了丁凝给萧烨,皇帝这举动还真是,让人不得不深思。
而她更没想到丁凝为拒婚不惜寻死,她所有计划被打乱,刘氏后招未出她没了动手的机会,却反而因为丁凝将自己暴露出去成了箭靶。
即使萧烨年龄不小皇帝终会给他赐婚,若皇帝钟意丁凝,她迟早也会面临时今日种种境地,可到底,今日却是因她而起。
她终究做不到,置之不理……
吁——
勒马声起,马车忽尔停了下来。
“小姐,是贤王的马车。”珍珠撩帘看了看。
安夙眼睁坐着未动,很快有人从外敲了敲车厢:“纪小姐,我家王爷有请。”
是邵锋的声音。
沉默片刻,安夙挑开车帘走了下来,越过邵锋直接走到前面马车,跨步坐了上去,看着对面依旧一袭蟒袍的男人开口:“天色已晚,王爷为何在此拦住我?”
耽误了整天这会儿已是傍晚,她绕路先离开,还有事待办,没想到这个男人竟会不依不挠的追上来。
这是明知故问。
男人凝着女子,视线转而落在女子手臂:“伤势如何了?”
安夙:“无大碍,多谢王爷关心。”
萧烨收回视线:“既如此,东西你也应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
安夙抬起眼眸:“我以为王爷要我来,是恨不得想要撕了我,怎么王爷却只记得那个荷包,王爷不是说贤王妃的位置我想都不用想,王爷为个荷包却亲口成全华裳,连自己的贞操名声都不顾了?气量之大,让人叹为观止。”确是让她叹为观止,她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有多无耻。
既然那么在意那个荷包,甚至不惜为此受她威逼给自己戴顶绿帽,又为何当初做出那样的事?这么做有何意义,大概,是想此表现给世人看,他到底有多念旧,连个死人都不放过要利用,这样的人,真有心?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萧烨挑眉声音并无起伏:“怎么本王成全你,你还不满了?”
“不是不满,而是我在想,我若把荷包还给王爷,王爷拿回东西后又会想什么法子惩治我,我才毁几垅花你就想毁了我,如今荷包可是我唯一能够威胁王爷的东西,我怎么敢就这样,还给你?”
“你倒真有自知之明。这么说,东西你是不想还了?你,确定?”萧烨几乎被气笑,出手便了女子穴道。
安夙也未躲,贤王出手,纪华裳自然是不可能躲过的。
男人清润的脸色在手掌摸过女子腰间,胸前后,顿沉:“你将东西藏去了哪里?纪华裳,本王劝你不要挑战本王的耐性。否则本王答应你的事,本王一样可以反悔。”
“王爷这是威胁我?皇上金口已开,王爷觉得我会受你的威胁?王爷可以反悔我自然也可以反悔,大不了,王爷就这辈子也别想拿回那东西就是。”
“圣旨已下?”
萧烨微默,继而满眼讥诮:“当初你与六弟的亲事才是圣旨已下,可是结果呢?你说,如果堂堂的纪大小姐被人发现在青楼,那道你想要的圣旨还会不会下来?”男人大掌蓦然落在安夙受伤的手臂,用力一捏。
安夙吃疼五官皱在一起却依然嘴硬:“我有没有告诉过王爷我最不怕的就是威胁,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华裳是王爷的女人,王爷若不怕丢脸那大可把我丢去青楼,那种地方反正我以前也没少去。”
青楼?终于,不装了么。
把她送进青楼,呵,好啊,她也想看看除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还能怎么对付她。痛么,最痛的她都受过了,这点又算什么?
“本王知道你不怕,因为你本就不知廉耻。”
男人怒极反笑,双指扣着女子颈脖,一点点收紧:“这辈子能威胁到本王的人只有一个,你想做这第二人,纪华裳,不想本王将你当街剥光,不想本王扭断你的脖子,最好告诉我,东西在哪里?”
疼痛过后是窒息。
安夙任由男人掐着颈脖,漆黑幽幽的双瞳里,是男人看不懂的复杂,冷,很冷,夹杂着一丝不明痛楚,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他。
莫名的,让他心惊。
“王爷想剥,就剥吧。”
女子声音清浅:“王爷若要扭断我脖子也只要再用点力,王爷这双手夺走过的性命,怕王爷自己也数不清了,你还可以杀了我的丫鬟灭口,再做成劫匪劫道的假像。你是王爷,这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而我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就像,曾经死在王爷手上的人一样。”
不知廉耻,那四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就像把刀。
将人寸寸凌迟!
她是不知廉耻,否则就不会心生妄想,就不会沦落至厮。
那道伤疤深可见骨,终此一生到她死也不可能再愈合。却不是为这个男人的绝决,更不是为他的无情冷血,只为自己的愚蠢无知,和那一时的意乱情迷。
那道伤疤的名字,不叫恨。
叫悔!
“本王杀过的人的确数不清,可本王不会就这样杀了你。”男人落在女子颈脖的手指怎么也无法再用力,脸色却因女子挑衅的话越见阴沉。
“你以为仗着你父亲坐镇北疆,便吃定父皇不敢拿你怎么样,可本王今天就让你看看,本王到底丢不丢得起这个脸,你也最好一会儿还能这么不在乎,还能这么嘴硬。纪华裳,你想玩儿,本王就陪你玩儿。”至他离开皇宫方圆也未送来圣旨,所谓下旨不过是因‘生米成炊’父皇不得不许的一诺。
为的,是给纪家一个交待。
北漠蠢蠢欲动,北疆小战不断,这个时候父皇自然是要拉笼纪家。平衡朝中势力保江山安稳,说到底这才是皇帝的顾忌。
“……”
安夙垂下眼睑不语,这些她自然知道,从走进陈记药铺,她就知道激怒他的后果,可她没得选择,不靠近他,她拿不回东西,而东西多留一日,被发现的机率就越大。
那东西流出的后果,不止会毁了丁凝一辈子,还会将丁家牵扯进来。原本她打算毁了平安符里的纸条就将东西先归还,就当让他多保管一阵,可没想到宴上之事出了偏差。
如今那荷包她是不可能这么轻易还给他!
男人轻喝:“邵锋,赶车!”
“王爷,去哪里?”邵锋头疼的坐在车椽。
“就去帝都最大的青楼,甩掉后面的人。”男人低沉压抑的声音里隐着熊熊怒火,邵锋说的对,这女人就有把人气疯的本事。
毁了他最珍视的花,夺了他的东西,逼他一起出席琼华宴,被别人陷害想也没想威逼拉他背了黑锅,又嚣张到理所当然的出尔反尔公然顶撞他。甚至直到此时都还不肯低头。
曾经欣赏她的肆意和无所顾忌,此刻那却成了他怒气的源头。
他就要看看,到底有没有这女人会怕的东西。
邵锋听出男人的怒气,蹙眉一甩马鞭,驾着马车飞奔离开了街道,后面马车旁的四婢见状都愣在当场。
第096章 那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