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候府,安夙收回沉思缓缓下了马车。
刚进大门,便看到管家走了过来:“奴才请大小姐安,大小姐,老爷特地吩咐让您回府便去书房,老爷有事要和大小姐交待。”
“我累了,要先回去。”脸色清冷,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奈。
管家上前拦住欲离开的安夙道:“大小姐,老爷明日就要离都了,您还是过去一趟吧。”
“你确定他不是为了纪嫣然想罚我?”安夙瞥眼看向纪城,纪战本奉命镇守北疆,而北疆暂无战事,所以皇帝召他回都想也是为兵权一事。如今已过去好几个月,离开是自然。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纪城恭身道:“大小姐,您是候爷的嫡亲女儿,候爷此次再赴边关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方能回。老爷心底最疼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您就过去和候爷说几句好话再认个错,老爷又怎会忍心责罚你呢?”
说的真好听,也真够忠心。
永宁候疼纪华裳她不否认,可她却宁愿那份疼爱不存在。
安夙到时永宁候正负手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是林氏的画像。纪华裳对林氏的记忆也只有这副画像,林氏去世时她年纪太小,有关林氏的一切也都是从纪少阳那听来,可纪少阳当时也才五岁知道的也不多。纪老太君又一直都不愿提起那些事。
倒是早些年纪华裳曾无意中听到奶娘与一个教养嬷嬷的谈话,道是林氏当年死状很凄惨,详细情形却没人和她说过,她也不知。
从画像来看林氏无疑是个很美的女人,不止有种浓郁书香味,更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雍容典雅。
这副画很传神,装裱也很精细,画卷下方印着落款,作画之人正是永宁候,纪战虽生的彪悍,可画技不俗,难怪当年才名远播的林氏会肯嫁给他。
林氏的娘家乃南方显贵之家,书香门庭,祖上也曾有人为官,更是出过好几个龙渊阁大学士,也曾入主瀚林院。比之帝都中丁苏二府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林家三代以前便已迁去南方,再不曾返都,除了每逢年节会派人前来看望纪华裳外,几乎已不在帝都行走。
可林家与朝堂之上的联系却并未断过。
闻名于世的南山书院便始于纪华裳的曾曾祖父之手,纪华裳六岁时曾在了南陵郡林家住过半年。其祖父林晏柏乃林家的现任当家,人称晏柏公,林晏伯门生不少,说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其中也有不少在朝为官。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纪战转头,父女两人对视却是沉默无语。看安夙冰冷到无所谓的视线,许久之后,永宁候才开口:“怎么,如今见到为父居然连声爹都不愿再喊了?”
以纪战的脾气该咆哮着开口责问她今日之事才对,如此反常的语重心长之色反让安夙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继续沉默。
永宁候上前大掌抬起似想摸女子的头,安夙却是突的偏头躲开,纪战大手僵在半空,半晌无力的垂下:“以前你最喜欢爹抱你摸你的头,转眼之间你已长这么大,却是与爹越来越生疏了。”
“裳儿,爹承认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的确对你有所疏忽,可即使爹与你哥哥远在边关,心里也还是念着你,你心有怨恨爹不怪你,可爹最不想看到你如此作贱自己。爹相信你哥哥也不想看到你如此,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希望自己的女儿好好的,希望自己的妹妹自己的亲人能好好的,这大概是所有为人父母乃至所有人的心愿,可没人知道,真正的纪华裳死了。
她的亲人她所在乎的人也全都死了。
她又要如何才能好好的?
“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相信我说的话?”安夙冷声开口,那个嚣张跋扈最后孤独死去的女子若能听到这番话想会很欣慰,可惜听到的人却不是她。
“爹相信你娘。”
永宁候看向画卷,眼里溢满思念:“你和你娘长得很像,你是湘儿和我的女儿,继承了我们的血统,又怎么可能会差?你是女儿家朝堂之事你不懂,爹想护着你,可爹却也不知还能护你多久。无双,不管六皇子还是国师,那些人都不是你能招惹的,爹最怕的是到最后连爹也护不了你。”
“你信我娘,可我不信你。”
听纪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安夙脸上反浮上一抹哧笑:“你不是手握重兵的永宁候?皇上那么信任你,我毁了他女儿的容他也没拿我怎么样,既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爹手中没了兵权永宁候府会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若真的永宁候府没落,到时你和你哥哥又会怎么样?”
安夙淡淡开口:“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看安夙浑然不在意的表情,纪战沉目一字一句道:“会和安家一样,安家满门被斩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安家。
终于又有人提到了那两个字,尤其那个人居然是纪战?
安夙呼吸一滞,面色微有发白。
永宁候见状只当她怕了,叹了口气道:“若有那日,我永宁候府也会落得同样下场,爹没有夸大,也并非吓你。没有人可以一直风光下去,候府表面看来隆恩正盛,可你给自己竖敌太多,若真有一日候府没落,府中所有人下场都会很凄惨,尤其是你!”
“到时那些受过你欺辱的人,只会落井下石恨不得整死你来报仇。我知道你是不怕死,可只怕有的人连死也不肯放过你,这些你又有没有想过?”男人沉声反问,安夙不语。
纪战之言明显有威吓之意,可同样他说的也是事实。这点纪战明白,她同样深刻的明白。可那又如何呢?
“刘氏不是说过安家提都不能提?为何你现在又来跟我说这些?况且,她还跟我说皇上把安家所有的兵权都给了你,如今这帝都之中你手中兵权最多,我这个候府大小姐谁都不用怕,难不成这也是诓我的?”安夙深深吸气,栽脏的话说得毫无压力。
永宁候闻之却大怒:“荒唐,无知妇人竟敢如此胡说八道教坏我女儿,着实可恨!无双你就没动动脑子想过,皇上又怎会将兵权都交给一个人?爹是拿到二十万兵权不假,可还有三十万兵权其中一半落在沐国公沐恒手中,另一半皇上却是给了少将军姬家姬阴离。”
“你道皇上这么做是为什么?不就是为防一人独大,他根本就不相信爹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否则,就不会同时扶植沐家,乃至是才露头角的姬阴离了你明不明白?你不是那天不还骂你爹我蠢,可我看你才是真蠢,明知别人不安好心,说的话你也信?”
纪战自不会是什么蠢人,这些日子刘氏没少费功夫表现,想要打消纪战的怀疑。可显然她低估了纪老太君在纪战心中的地位,更低估了纪老太君的手段和威信,在刘氏与纪老太君两人之间。
纪战显然更相信自己的老娘。尤其越是琢磨,他越想自己老娘的话越觉得有理,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想当年湘儿温婉识理又心胸大气,才貌双全名声远扬,不止南陵连帝都中也多有耳闻,彼时多少世家子弟上门求娶。就连少阳长在母亲膝下,那也是彬彬有礼为人沉稳。
独独裳儿一个长歪了。
若非有人刻意引导,他和湘儿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会变成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就像娘说的,这府里就是有人作妖。除了刘氏又有谁敢在双儿面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简直岂有此理!
纪战怒不可遏,说到底打从心底他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加上本有怀疑,甚至未去分辨就把所有责任都怪在了刘氏身上。
安夙沉默,只在心中念着那两个名字,沐恒,姬阴离,原来另外三十万兵权最终落入这两人之手。再加上纪战,到底这三个人,谁又才是那个女人口中的自己人?
纪战看安夙不语,吸了几口气压下怒火道:“好了,今日爹和你说的话你自个儿放在心中就是,不要和任何人说。你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你只要记着爹说的话以后好好收心别再去招惹任何人,也别再别人挑拔什么就信什么,凡事自己多长个心眼,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你祖母商量,你祖母她总不会害你。”
“那个幽冥是你安排的?若是就把他收回去,我会武功不需要人保护。”安夙敛绪抬头,却是瞬间转开了话题。
永宁候虎目瞪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还敢提?若没有他,你今日差点就死了你难道忘了?我告诉你不要也得要,爹还给你安排了三名暗卫,以后不管去哪里他们四个都会跟着你,你也别指望他们会帮着你去为非作歹!
“我已经交待过他们看着你,以免你在外惹事生非。若你不想被我送回南陵郡让你祖父他老人家亲自管教,就最好给我收敛些,别再去接近国师也别再去招惹任何人,爹不会再纵容你,你祖母也不会!”
果真是母子,连语气都和纪老太君一模一样。
安夙看了看纪战也未再多说,转身便出了书房,纪战塞人的态度很强硬多说无益,他想让人看着就看着好了。
至于到时候谁管谁?
还不一定!
纪战站在书房一直看着安夙背影消失,步回墙边轻抚着画中人的眉眼,幽幽叹息:“湘儿,看样子双儿已把我今日所说的话听进去,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兄妹,把双儿带回正途,母亲也定会给她选个好夫婿,绝不会委屈了她。等她嫁人了,我也就能对你有所交待了。”
林氏是的死他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痛。
说了好一会儿纪战才将那画摘下来,小心的卷起放进了长形红木盒里收捡了起来,而后走到书柜前握住烛台正反有顺的扭动了几下,墙面竟然缓缓裂开出道狭窄的暗门。
纪战未多想迈步走进了那片阴影之中,墙面闭合,那道魁梧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书房里。
第037章 谁才是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