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成一宿没睡，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什么，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他带着很浓的黑眼圈，那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文档也都导入到了U盘里。

　　吃早饭的时候，他盯着桌子安安静静，默默去蹭了他好几次想要讨要一块培根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紧张，忐忑还是激动，这些情绪都被这个少年掩藏的很好，他安静的啃着手里的面包，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谷小雪今天是满课，她胡乱吃了饭就冲出门了，我坐在原地等着赵书成把手里的东西吃完。

　 这顿早饭吃了很久，等赵书成吧最后一口火腿咽下去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儿了。

　　我把外套和帽子递给他，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这几天的温度跟隆冬相比也相差无几。

　　赵书成接过衣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的扣好了每一个扣子，把帽子戴好，一切都是那么的一丝不苟。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我点了点头。

　　去市局的路上他都十分的安静，不管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只有两个反应。

　　点头和摇头。

　　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他这样的孩子现在应该在学校里念书，放学的时候回家因为叛逆跟家长打上一架。

　　但是这些原本应该十分平常的事情，这个少年根本就办不到。

　　在遇到我的时候，他的生活只有偷窃，打人与被打，他很成熟，成熟的已经不像是一个少年。

　　从我家到市局的路不是很长，我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小刘出门回来，他惊讶的看着我们然后笑了笑。

　　“又见面了。”

　　我露出了微笑，帮他拿过手里的东西朝着里头走去，我看上去轻车熟路，毕竟这段时间来这个地方已经很多次了。

　　“要不，我在你们这住着的了，省得你们老找我有事儿。”

　　面对我的玩笑，小刘急忙摇了摇头：“这可不成，我们这租金贵着呢！”

　　我们两个有说有笑的，身后的赵书成低着头默默地跟着我们，落寞的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我们把东西拿到林啸的办公室，后者正靠着椅子手里拿着一根烟，他没有抽烟，反而是在叹气。

　　“头儿，人来了。”小刘把东西放下，然后让我把东西放在旁边，林啸点点头，然后按灭了烟走到了赵书成旁边。

　　后者抬着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林啸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确实是你父亲。”

　　赵书成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跟我来吧。”林啸松开手，赵书成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跟了过去。

　　我想要跟过去，但是还是想要先来了解一下情况，我拽住了要出门的小刘问他这是怎么个情况。

　　小刘叹了口气：“这孩子的跟之前一起人口贩卖案有关系，经过我们对赵喜柱的审讯，他承认了这孩子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他买儿子的意图很简单，一来是为了掩盖自己没有媳妇儿的事实，二来是想找个人等他死了给他料理后事。“

　　“然后呢，孩子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儿？”

　　“你别着急，等我继续跟你说啊。”小刘打断了我的问题，然后继续说道。

　　“之前我们做血液样本的时候留了赵书成的DNA样本，但是昨天不知道怎么了，余庆华昨天说他身体难受要做血液检查……”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卧槽，这孩子的父亲该不会就是……”

　　小刘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冷静，我们也很意外，DNA的比对结果吻合度已经达到了标准值，所以这孩子的父亲就是余庆华。”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雷劈过一样，余庆华就是赵书成的父亲，这未免也太戏剧性了。

　　就算不从现在的情况看，单单从年龄来看这也有些戏剧了。

　　每个孩子都觉得自己的父亲很厉害，但是让赵书成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个罪犯，这对于他的打击该有多大。

　　想到这里我直接冲了出去，在审讯室外头，林啸拦住了要冲进去的我。

　　“别去打扰他们，余庆华的时间不多了。”我看着林啸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什么都没有说递给了我一个单子，那是余庆华的体检报告单。

　　报告单上的数据表明余庆华患有肺癌，而且已经达到了晚期。

　　此刻玻璃窗对面的他面色苍白，这几天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审讯室里，余庆华跟赵书成就那么对着坐在一起，他们都看着地面，谁都没有那个勇气抬头去看对方一眼。

　　对于父亲来说，他们希望儿子成为人中龙凤，品学兼优，但是这些都是赵书成并不具备的。

　　同样的对于儿子，他们的心中父亲的形象都是高大伟岸的，而并非是这样一个罪犯。

　　他们僵持了有一段时间，好半晌，赵书成居然笑了。

　　我的心里有些紧张，本来在赵书成这个年纪就很容易激发一些心理疾病，现在再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精神很脆弱，也很容易出问题。

　　两人抬起头看着对方，我这才发现他们的眉宇间确实有着相似的地方。

　　“我说我怎么经常想要做一些坏事儿，原来，随根了。”

　　余庆华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

　　“你不用谢我。”赵书成看了我这边一眼：“你应该谢谢林医生，他让我过来的，要不，我不想过来。”

　　赵书成的声音哽咽了，但是他并没有哭。

　　余庆华点点头，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很显然是忍着什么。

　　“对不起，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但是我都是为了你好。”

　　“你觉得现在说这些有用么？”赵书成歪着头，这个少年压着情绪，如果是平常的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一拳砸过去，但是现在，他没有。

　　余庆华低下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他喘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自己的气息：“你有什么想问的么，关于你的事儿，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语气诚恳，跟之前的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他看着眼前的儿子，眼睛中充满着慈爱。

　　血脉是个神奇的东西，不管丢失多久都会有神奇的效果。

　　赵书成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我没有什么可以问的，或许你有你的难言之隐，本来我想了很久，但是我现在可以说了，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感谢你跟我说这些，希望你能早点改邪归正，不要害人了。”

　　余庆华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突然他的身体猛地前倾，整个人都跪在地上。

　　他捂着脸嚎啕大哭，那是一个男人不该有的样子，也是一个父亲不该有的样子。

　　“我错了，我错了……”他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反悔，但是赵书成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站起来转过身离开了。

　　这个少年最终还是用了自己的方式做了自己的选择，他走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现在事情解决了，我们去干点什么？”他看着我，口气很轻快，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少年强大的心理让我有些钦佩，我看了看手表：“预约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你想去哪儿，我带你过去。”

　　我配合着他，赵书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倒是真的有个想去的地方。”

　　跟林啸道别之后，我开着车带着赵书成来到了第三中学，他站在校门口，安静的看着里面正在做操的那些孩子们。

　　“哥，你知道么，原本我应该在这里读书的，但是我没有。”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赵书成继续说道：“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不知道。”我回答道。

　　“我想要变强，变成像是杜月笙那样的男人，但是我发现，我不是这块料。”

　　他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失望，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为了不受欺负么？”

　　“不是。”赵书成的回答十分的肯定：“是为了找到我的父亲。”

　　其实听到这个理由的我并不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我只是应了一句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我变成了有能力有手段的人就会找到我的父亲，然后让他跪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但是今天他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顿时有些，怎么说呢？”他指着自己的心抬着头看着我。

　　“这有些难受，或许我还是当他死了会更平静一些。”他眨巴着眼睛，虽然还是少年模样，但是他的内心确实成熟太多了。

　　我看他的背影，看着那些做操的同学：“你想不想回来？”

　　赵书成楞了一下，他转头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光彩，但是这种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不行，我不能给你在添麻烦了，哥，你是个好人，我只不过是个小混混，你犯不上对我这么好，你能收留我在你家我都已经很知足了。”

　　“不，这不一样。”我顿了顿想要一想一个能够挽救这个少年自尊心的办法。

　　“怎么不一样？”

　　“怎么说呢……”我猛地一拍大腿：“你知道投资吧。”

　　“投资？”赵书成歪着头，然后点点头。

　　看他知道这就好办了，我继续解释道：“让你住在我家算是我对你的照顾，但是让你读书的话，算是我的投资，你不能白读书，你要读出名堂，最后做一个对社会有利的人，这样我也算为社会做贡献，这不就是投资么？”

　　我原本以为赵书成听了我的解释之后会有感动的情绪，但是他却噗嗤笑了。

　　“哥，你这是什么歪理？”

　　“这哪里是什么歪理？”我反驳道：“总而言之，我的学费不是白拿的，你以后要还给我，这样总成了吧。”

　　赵书成低着头，想了好半天，然后点点头：“那我给你写个欠条。”

　　“好！”我回应道，他伸出手朝我握了一下：“我发誓，我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的，这是男人的承诺。”

　　看着如此认真的赵书成我笑了笑，他能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真的是太好了，这个孩子终于也会回归到一个正常的生活中了。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一条短信，是小刘发来的，他说余庆华承认了他一切的罪行。

　　余庆华说这是他临死前能对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儿了，他希望赵书成能记住，他的父亲是个知错能改的人，并不是孬种。

　　我并没有把短信给赵书成看，我想等他长大的某一天，他会明白，他的父亲跟他心里的并无差别，但是只是走了一些弯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