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浑身一抖,猛地惊醒过来。他心中十分清楚,不管自己心中的想法是对是错,当此之时,都不能让自己的心智有所动摇。试想这一场战争人族胜得是如此艰难,付出的代价又是这样的惨痛,几乎中原各族之中的所有青壮战士全都在这一战之中丧失了性命。当初数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带着族人亲属的期盼而来,如今只是数月之后,一战尽丧。面对着无数亲人的惨死,幸存之人心中的伤痛可想而知。如今他们心中唯一还剩下的最后一点心理支撑,便是这一场战争的正义与否。若是此时自己将心中那些隐秘的想法暴露出来,无疑会给众人造成巨大的打击和更大的心理创伤。所以无论自己心中有什么想法,都只能暂时压下。他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回过头对着围成一圈的幸存人族战士们大声说道:
“各位兄弟姐妹,都是照月东罡无能,指挥无方,虽然这一次人魔之战咱们最终获胜,却也使得咱们人族一方伤亡惨重。当初跟随我离开易林领地之时,大军声势浩大,足有数万人之众,而今一战之下,所剩下的,只有在场的区区千余人而已。可以说战事虽胜,耻辱犹存。照月东罡愧悔无地,先在此给诸位谢罪!”
说完双膝一曲,对着各族战士和不远处狼藉遍地的战场跪了下去,虎目之中热泪长流。
众人心中的伤痛直到此时才爆发出来,枫依、流火、萤火、风华、怀文、花梨、涂胶等众头领哽咽难言,也是说不出话来。他们默默地转到太子身后,排成长长的一排伏地跪倒,对着死去的亲人们放声痛哭。
一轮圆月静静地升起,清冷的月光下,莽原寂寥,失去了枫林遮盖的这片土地显得尤为空旷荒凉。悲怆的哭声随夜风飘摇激荡,沿着遍地斑驳的碧血,缓缓流淌,无尽的悲凉浸染了一切,冰凉的夜露无声地滴落,将这些沉浸在伤痛之中的人们的发丝浸湿,整个中原大地一片肃穆。夜风无声,江河停滞,就连空中的夜鸟、远处的野兽、包括草丛之中的昆虫也都随声附和,悠悠地悲鸣……
直到月上中天,众人这才悲痛稍解。
德昌和风华等人站起身来,上前扶起太子和枫依,颤声说道:“太子、公主殿下,你二人也不必过于自责。想这场战事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也并非你们指挥失误,实是因为那魔族之人太过凶残狡猾,做事不计后果所致。其实不管如何,只要咱们能够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便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如今魔族势力已经土崩瓦解,中原大地从此再也不会再有纷争。只要咱们人族苗裔尚在,又何愁不能发展壮大起来?再说若不是太子和公主以及月殇族长甘心涉险,远赴南疆请得祝融神鼎和玄火戟出世,又在这场战争中身先士卒,奋勇搏杀,以那神木王、黎魅、以及蚩尤旗的莫大神通,恐怕就算是赔上中原大地所有人族的性命,也难以取得今天的胜利!所以说以我等看来,太子不但无过,反而称得上是咱们整个人族的救星!大家说,是也不是!?”
众人听得群情激奋,齐声高呼:“太子(公主)神勇无敌!功德无量!神勇无敌!功德无量!……”
千余人齐声呐喊,声势浩大,震动苍穹。
然而就在此时,突听众人身后不远处发出一阵幽幽的狼嚎,声音悲怆苍凉,悠远而又沧桑。
众人一愣,急回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却见不远处一块高大平整的岩石之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狼头怪人与一位身材瘦高形如骷髅的老者携手而立。那老者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黑色的长袍之中,就连头颅也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闪烁着绿色幽光的眼睛;而那个狼头怪人则只在胯间围了一块兽皮,长长的灰黑色毛发覆盖全身,浑身肌肉虬结,如一块块岩石一般棱角分明,显得极为雄壮威猛。只见那位老者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绿光闪烁的双眸游移不定,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而那个狼头怪人却是毫无顾忌,对于眼前的一切视若不见,只管仰头对着空中的那一轮圆月,发出一声声雄壮苍凉的长嗥。
众人顺着那狼头怪人的目光抬头望去,但见在那遥远的天际下,一个颀长的身影长发飘飘,正扇动着一对金色的羽翼,在月光下翩然起舞。
幽蓝的天幕下,疏星微云间,一个挺拔的身影翩然起舞,是那样的曼妙,那样的凄凉。那是圆月之舞,是只属于那位冷傲幽独的拜月族圣女月殇的圆月之舞,是只属于那位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的绝代佳人月殇的圆月之舞。这是一场冷艳的告别,这是一场华丽的新生,这是一场注定要流传千古的、一个神秘种族所特有的形体的呼唤,一场无根之花漂泊流浪的开始……
这一场熟悉的舞蹈落在太子眼中,他双眼一酸,无数甜蜜而辛酸的往事纷至沓来,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那个冷漠如千年寒冰的拜月族圣女;那个英姿飒爽杀伐决断的拜月族族长;那个风情万种笑靥如花的清丽脸庞。树屋疗伤,她情事初尝的欲拒还迎;南疆密林里,她深情款款的一次次回眸;新婚燕尔,她冰雪消融后的热情如火;镜月湖湖底密室之中,冰晶覆盖下她那恬静安详的甜甜笑容,这一切往事是那样的清晰而又遥远,仿佛就在昨日,又好像早已远隔了千年万年。无尽的往事汹涌而来,太子的心海深处一时间波涛涌动,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仰望着天空中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巨大的落差使得一向心如铁石的太子爷承受不住,他双膝一软,缓缓坐倒在地,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原来,就在太子等人击败蚩尤旗之后回到地面,且忙于处理战后事宜之际,那只年轻人所化的怪鸟也默默地走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坐了下来。他无意间低头向河水之中看去,水中映出的影像竟然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低头细看,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发生的这种不可思议的异变。他圈过双翅,用翅膀边缘的那两只形状怪异的手爪轻轻抚摸着自己毛茸茸的脸颊,深深地失落感瞬间传遍全身。
他抬头望望远处那个虽然满身血污且一脸疲惫却仍是显得英气逼人的男子,再看看一直紧随在他身边的那位姿容绝世身形袅娜的公主枫依,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上心头,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顿时将他淹没。他再也不敢上前,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躲在暗处,静等着那宿命的一刻到来。
不久之后,就在太子等人沉浸在难言的悲伤之中时,一轮圆月悄悄地爬上了天空。淡淡的月华轻柔地洒在他那金黄色的铠甲之上,他只觉得有一种微凉的能量浸染全身,所有的悲伤顿时消散,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极度的自由,极度的舒畅。河水中那个狰狞的影像逐渐消失,一个气度高贵典雅的英俊男子又出现在面前。就连背后那一对始终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的肉翅也在月光的洗礼之下变得可爱起来,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油然而生,此时的他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飞翔、曼舞的冲动。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在眼前的情形之下有些不合时宜,但空中的那一轮纯净的圆月对他的吸引力是如此的巨大,一种神秘的力量指引着他,诱惑着他,他不由自主地展开双翅,无声地向着空中的月亮飞去。
在他的意识深处,此时天空中那一片洒满月光的无际天幕,就是一个自由的国度、一个永恒的家园,那片月光里,包含了他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喜怒哀乐,更包含了他前世的所有情感。他在月光下起舞,是那样的自由自在,那样的洒脱自如,没有了压力,没有了悲伤,所剩下的,就只有一丝淡淡的寂寞、深入骨髓的孤独。他的舞姿是那样的放松,那样的恣肆,他忘记了一切,淡漠了所有,就只想在这一片柔和的月光里翩翩起舞,直到永远……
与此同时,在距离太子等人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那个神木王死后变身的狼头怪人和大巫师黎魅的尸骨聚集了大量的噬魂阴毒之后化成的老者也在轻轻颤动。
第94章 真相(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