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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镜相(1)

莽林中,大树下,哀伤的如冰正在埋头啜泣,声音如丝绸般光滑,但时断时续,又如忧郁幽怨的秋雨,丝丝缕缕,时断时续。
忧伤如秋日清晨林间的白雾,带着丝丝凉意弥漫而来,又在一阵阵清风的吹拂之下轻轻扬起,然后倏然压下,化作了一汪清泉、一泓碧水。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浓雾之间飘来,如实质般在水面上荡起了一层浅浅的涟漪,细碎、轻柔、无奈而又凄凉,如风一般不羁、如云一般飘逸。
叹息声逐渐渗入水中,水面也缓缓平复,一个昂藏伟岸的身影,青衫飘扬,散发飞舞,带着一种狂野、一种清逸,一种难以说清却非凡的气度,负手而立,昂然出现在了如冰哀伤的元神世界里。
似乎隔着一层轻纱般的白雾,在一片能量形成的紫色海面上,一个身披彩衣腰扎绿色短裙的少女,赤足、裸露的双臂雪白粉嫩,如清水莲藕,吹弹得破,滑腻得有些耀眼,她一头长及腰际的白发在清风中微微拂动,头顶是一个精致的金色花冠,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雾气在上边凝结成露,随花瓣的颤动而缓缓滑落,愈发衬得那张精致的小脸如瓷器般精美,恰似天地间最为精美的天工,令人心荡神驰,却又不忍亵渎。
清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裙,衣袂飘飞中,动人的曲线纤毫毕露。那是一位若飞若扬的仙子,正在一个凄美的幻梦中,幽望、期盼,等待着一个或许会让她豁然梦醒或许会美梦成真的讯息的到来。
亦真亦幻、无假无真。
在少女内心难以抑制的悸动里,道者的身影已经突如其来,如期而至,就在那些轻舞飞扬的雾气之中,悠然现身。
他那双似乎是从千万年时光流转之中浸润而来的眼眸中,有一丝悲悯,有一丝无奈,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歉疚。这是一份真挚的情感,虽然此时已经是隔绝了形质,虽然此时的如冰并不能完全感悟当年的月殇,虽然她眼神迷茫,但对于照月东罡来说,在这个空间之中,月殇的气息似乎无处不在,尤其是对面这少女背后的四只羽翼、那张精美圣洁的小脸,无不是当年月殇的再生,这一刻,记忆的闸门已经轰然打开,就仿佛有一位丽人正轻盈地展开羽翼,在一轮凄美的圆月下追随着四散的流云,飘然而来,在满含着深情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之后,倏地落下,与对面的那个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少女融为了一体。
恍惚中,脚下的紫色海洋似乎变成了一片繁花似锦的如茵绿草,大片大片的白雾在远处堆积铺陈,随风拂动,竟仿佛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而周围雾霭迷离,又恰似一片暮色下神秘的丛林。总之眼前的一切悠然变幻,照月东罡心中越发情感激荡。
(二)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本体正在崆峒山中台峰顶的崆峒印中与枫依翻云覆雨,蜜语轻怜,虽说此时他的法身和本体已经在外型上完全不同而且完全分开,但神念相连,心意相通,本体在那边的每一点销魂的感受,无不清晰地映射到了法身元神的意识中来。就好像自己正在与另外一位心爱女子缠绵之际,却又有另一位红粉知己站在了一边,虽然明知隔了空间,两个女子实际上互不可见,然而心理上的那种尴尬和愧疚,却是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虽然此时他身处于如冰的元神识海之中,和如冰之间是以元神相见。而此时的如冰元神已经身化赤子,且完全是一个自己心目中最为完美的少女形象,加上这里每时每刻从每一个地方传递而出的那种在照月东罡心中沉重如山岳的月殇的气息,使得他再也不能保持那种如古井之月、如深潭之波的空明心境,他非常渴望能够将那个微凉的躯体拥在怀里,用自己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温存,去融化那一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寒冰,把时间、空间、种族所造成的隔阂尽数消饵,用自己已是无限的生命,去抚慰,去弥补自己曾经给这个女子所带来的无尽伤痛。
然而,远在崆峒的本体元神中,丝丝缕缕、时断时续地传来一阵阵来自另外一个女子躯体的滑腻感和不绝如缕的快感,甚至枫依那一声声亢奋的、甚至是有些狂野而不加节制的长吟和呐喊不时传来,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温存却柔韧的手,在每一次他将要往前迈动脚步的一刹那,准确无比地将他拉住。同样的美人深恩,却要他如何取舍?!
相处于同一只大鹏的识海之中,近在咫尺,但这一男一女之间,却仿佛隔了重重山岳。彼此相望,但却谁也没有迈出走向对方的步伐。
因为就在看到照月东罡出现在自己的识海中的一刹那,虽然明知道自己此时乃是以自己所期望的最美好的形象展示在了对方面前,但如冰却突然间变得异常清醒起来。她知道,虽然自己一直难以遏制眼前这位男子对自己的那种神秘的吸引力,也明知自己必是与此人有着难以分割的夙世之缘,但从他不假思索地以元神侵入相见这一举动来看,一来是他对于自己根本就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俯视,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和他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来看待,所以才会这样不请自入,毫不顾忌一个少女应有的矜持和隐私;二来他之所以会这样以元神相见,也许在潜意识里有一个隐秘的原因:他不愿意面对大鹏之身的自己!
一种彻骨的悲凉顷刻间浸透了如冰的心怀,对面照月东罡的那种欲言又止、欲进还退、欲语还休的样子落在她的眼里,却不是迷茫和愧疚还有无奈,而是一种极不情愿的、施舍情感的姿态。只是她却不知道,此时的照月东罡一方面在享受着极限销魂,一方面在忍受着一种良知上的煎熬,其心情之复杂,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这样的一场相见,实在是和如冰当初的想象有着天壤之别,就算是在明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所有的机缘的照月东罡,他虽然明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发生,却也根本没有想到,当年的一对恩爱情侣,相隔四十载流年之后,竟会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相见,造物弄人,令人喟叹!
此时在崆峒印的虚境空间中,照月东罡 不想再重复当年在易林中一起面对两位深情女子之时所遭受的尴尬和重重误会,更不想再因此而为日后与她们之间的关系造成难以弥合的磨折,所以他以强大的神念在法身和本体之间开启了一条镜相通道,以使枫依能够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
枫依顺着他的手势往镜中看去,却见镜中的那一头形貌威武的大鹏此刻却一改形象,一副委屈柔弱的小女儿之态,正在一棵大得有些离谱的大树下,哀伤落泪。那株大树繁茂的枝叶间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恰好与自己身边照月东罡的叹息声融合在了一起,是那么沧桑,是那么乏力。就好像这个已经有能力叱咤三界的强者,已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枫依抬起头,一张俏脸上似笑非笑,睨视着照月东罡,脸上春光烂漫,但眼底和声音却冷若寒冰:“太子殿下,你这是何意啊?这镜中景色,却是何地?这树下大鹏,又是来自何方?咱们二人阔别四十余载,一朝相会,恩爱未消,你却让我看这些无关之事,莫非心中别有所图不成?!”
照月东罡脸上一红:“枫依妹妹此言差矣!若是说到镜中的这头大鹏,却是与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妹妹怎说与我等无关?说不定等你知道了这大鹏的来历之后,还会比我更高兴也未可知呢!”
枫依听得柳眉深皱,眼底一丝寒光一闪而没,拉长了声音说道:“是吗?我看未必!也许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要知道,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情郎为之兴高采烈的,往往是意味着一种灾难的开始!你说的这件事,我宁肯不要听才好!”
照月东罡身为一界之主,六识通明,可以说面对三界六道所有的诱惑或者是迷惘都可以洞若观火,不为所动,但一旦同时面对了两个自己曾经深爱且也同时对自己生死相许的心爱女子,却也一时之间难免有些神智不清,难辨真意起来,那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清雅太子不复再见,在枫依面前的,却只是一个沉浸在两难抉择中的多情郎,一个失去了判断力的大男孩而已。
就算此时枫依话语中的醋意如此明显,他却依然是没有察觉。此时的他心中只是一味地想要让枫依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且他潜意识中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也许此刻的枫依还不知道这镜中的大鹏特殊的身份,想到当初他和枫依、月殇一起翱翔长天、相拥密林、你贪我爱、刻骨缠绵的场景,热血沸腾之余,他也有些想当然地认为,枫依和月殇这两个曾经亲如姐妹的女子,彼此间必然也和自己一样,对于对方有着深深的思念。若是枫依一旦明了了这大鹏和月殇的关系,也许她也会和自己一样,欣喜若狂。只是他却不知道,早在当初如冰和枫依在东海上空遭遇之际,枫依就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但就在最初的那一份惊喜过后,深深的危机感便立刻完全取代了那些曾经深厚的姐妹之情。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危机感,所以枫依才会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率众离开苍梧,闯峨眉,上崆峒,甚至想要遍历天下名山,以自身实力压服天下道门,借此来吸引照月东罡的注意力。而这样的一种想法和做法,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痴情女子想要独占情郎之心、生恐再度落得当年那种只能旁观他人与情郎双宿双飞的尴尬境地而已。也就是说,这个飞仙(其实也就是飞仙)般的、清雅脱俗、仪态高贵、一颦一笑颠倒众生的极品女子,她,在与众多的世俗女子一样,为了情郎而吃醋!
由于这些想当然的想法,所以照月东罡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枫依的语气和神态,他只是伸手抓住枫依的纤手,一边轻轻抚摸,一边满含温情地注视着镜中的影像说道:“妹妹,想来你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并不知道这镜中的大鹏鸟有着多么特殊的身份,如果我把她的真实身份说与你听,只怕你也会非常高兴!你相信吗?”
枫依看着情郎专注的侧影,心中不由得掠过一阵刺痛,想想两人只是刚刚从巫山之巅归来,身体中那种销魂蚀骨的快意犹存,而眼前这个与自己温存备至的男子,此刻却已经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异性的身上,而且这个异性还是一头浑身翎羽、铁翅长喙金爪的大鹏雕!巨大的失落感转瞬间攫住了枫依,悲凉如水,淹没了她的心海,她语意落寞、有些萧索地喃喃说道:“是吗?也许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我只知道她是大鹏明王最小的女儿如冰,当今人间界凤凰册封的鸟王。不过就算她的身份尊贵,终究也非我族类,太子哥哥这么说,难道她对你的吸引力比妹妹我还要强一些不成么?!”
照月东罡听得一愣,急忙转过头仔细端详枫依的神情,这才发现,刚刚还杏眼桃花、春意盎然的枫依,此时已经是俏脸发白,眼底泪光隐隐,而且嘴唇发抖,语声哽咽,显然是极为伤心。
照月东罡不知何故,登时慌了手脚,他和枫依久别重逢,正是两情缱绻之时,见她如此,岂不心疼?连忙将她揽在怀中,伸手轻轻地在她那如云的长发上抚摸着,然后俯身轻柔地为她吻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不住地柔声抚慰,枫依激荡的心情这才逐渐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