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残梦了无痕,一线情牵在凡尘。名山有路生迷雾,大水无垠月影深。荏苒芳华付流水,春心一片锁重门。万里云气七彩路,九天逍遥是道真’。
一梦情牵,连接三地。虽远隔了千里万里春草色,广袤无垠大水深,但正所谓情至深处,时空难阻。被无情的命运所捉弄,风流云散的三位年轻人虽然相隔遥远,甚至是隔绝了形质,却仍能在有意无意之中将一缕情丝跨越时空,交相辉映,在那满是幽思迷离的梦境之中重新演绎那一场场风月之事。
就在那一刹那间,寂寥的太和山巅,太子照月东罡正从那一场幽梦之中醒来,在难言的诱惑之下步出山洞,一步步向山下走去;而远在万里之外的西方大洋之中的海岛底部,化身巨鲲的月殇也正在缓缓地睁开双眼,将一滴滴蓝色的清泪,浸染了这片陌生的海域;而在这里,汪洋东海之中,苍梧孤悬,雾锁深山,激流飞溅,就在远方那分隔两地的故人梦醒的同时,栖凤轩中的枫依也蓦地冲破了风月屏障,从那个飘渺的梦境之中清醒了过来。
枫依在睁开双眼的同时,身躯微震,将周身围绕纠缠,隔离了现实世界,使得她恍惚了心神和视线的那一层无形而有质的风月迷障,就在那一瞬间如琉璃一般破碎,眼前的那一座看似冷清的山洞,突然间变得那样的宁静清新充满了令人心神安宁沉寂的气息。原本那种让她感觉有些难耐的孤寂之感四散飘飞,心中留下的,就只有了脱离红尘迷雾之后的如释重负和甩脱了一身牵绊之后的轻松。她轻轻起身,只觉得腋下生风,飘然若飞,一种出尘之气溢满了整个身心。
她步履轻盈地走出洞口,却见小白正殷殷地守在洞口,一双美丽的凤眼正满怀关切地望着自己。枫依心中感动,但刚刚从那场春梦之中清醒过来的她似乎已经淡漠了世间一切的情感,不管内心有无波澜,但一张俏脸上却总是淡漠如恒,充满了一种积淀千年的孤寂和忧郁。
她只是轻轻地走上前淡淡地在小白绚丽的羽毛之抚摸几下,却并未出言安慰,然后立刻转身走向洞前平台外侧的峭壁,披襟当风,迎着温暖的朝阳极目远望。但见远山滴翠,飞瀑如烟,一带雾霭如丝如黛,描摹在一片广袤的巨大背景之上,恰如佳人微蹙的蛾眉,恬淡、清幽,而又诱人遐思。而这一切甜美的天功此时落在枫依眼中,虽然依旧是那样的赏心悦目,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悠然袭上心头。眼前的一切变得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仿佛离自己极远,又明知道触手可及,在此时枫依的内心深处,自己已经变成了眼前这无上美景之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就算这些美景再怎样天下无双,也是与自己无关。因为不光在自己眼中看来,这里的美景只是自己一段旅程之中的一抹风景,而且就算是在这些风景眼中看来,自己恐怕也只是一个过客,而非归人。而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正是为了要跳出这里;同样的这里之所以会接纳自己,也许也正是为了要更快地送自己永远地离开。
枫依此时心神宁静得近乎透明,一丝澄澈的明悟在眼前的风景之中渗透然后又迅速穿越过去,丝丝缕缕地生发开来。眼前的这座苍梧仙山在她的眼里了无痕迹地缓慢变化,竟然逐渐出现了许多原本只应在海岛对面的那片大陆之上才会有的一些景色。就好像隔绝了两岸的那片大海已经不复存在,两方在枫依的意象之中已经融为一体。一阵阵阈瑶故国特有的牧歌声隐隐传来,在天地之间回荡、然后消失。淡淡的酸楚在她内心深处一闪而过,只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她内心之中却仿佛经历了几十年。
恍然如梦梦已醒。
枫依突然之间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自己在这些风景之中只是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那相对于生养了自己的那片土地和父母双亲、曾与自己比翼双飞、缱绻销魂的太子,这所有自己所曾经经历过痴迷过的情感、地域、时间、空间,又与这些美景何异?!算来也只不过是彼此之间的过客和风景而已,又有何可留恋之处?!这些事想来虽说凄凉冷酷,却可以说是人生世上之真谛。
想念间枫依那张原本就清丽绝俗的俏脸上渐渐地又蒙上了一层淡漠的神色,虽是身处于此情此景之中,却似乎和眼前的一切相隔了千里万里。一种清雅的出尘之气从她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就仿佛眼前这些尘世的污浊被一层看不见却有形质的东西隔绝在了她的身体之外,柔和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是那样地圣洁而又高贵,就连那山崖下清澈的山涧之水,也难以和她的纯净相比。
一旁的小白看到主人身上所发生的这些明显的变化,就仿佛千年以前自己所崇拜依赖的那位月宫之神已经又回到了面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它上前依偎在枫依身边,步态翩跹,尾羽舞动,凤鸣声婉转低回,动人心弦。
千丝万缕的莫名气息从枫依身上散发出来,随风流转,越过深谷激流、峭壁屏障,在海岛周围的海面上铺陈开来。一时间天上地下、空中海中,全都充满了这样一种气息。这中气息无色无味、无形无质,却又把一些信息散发出来,有亲和之力,也有隔绝一切的王者之气。它似乎是在告诉天地之间的一切,在这里,在这样的一片海域上,从此之后有了一位守护者,一位超脱于万物生灵之外的智者。她俯视所有,因而看清了所有;她离弃了所有,因而守护着所有;她亲和着所有,因而臣服了所有,所有是她,她是所有,而这,正是一种特殊的存在——神的存在。
海上波澜。
海上波涛涌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水汽之中隐隐传来,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却似乎充斥了整个天地之间:“风月难期,风月难期,轻舟有路,苦海无边,既已破迷,何不早渡?风月风月,原来是你!”
如黄钟大吕,如石破天惊,枫依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突然化作漫天的碎片,被心海微风一吹,化作飘飘飘渺渺的尘埃,飘飘荡荡,消失无踪。一缕亮光从心门之中映射而入,枫依蓦地清醒过来。原来我即风月,风月即我,破除风月迷障,其实便是破除自身肉体欲念之局限而已。
她抬头望着大海的方向深施一礼,柔声说道:“谢龙神道兄提携成全!这回家之路,是道兄为我指引,枫依不才,他日必有所报!”
海上风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渐渐隐没:“真君归位有期,可喜可贺!小神告退!”
枫依再度向着大海敛衽一礼,接着向着身边的小白再施一礼,不等小白反应,当即转身进洞,在案前盘膝坐下,凝神敛气,从石案上取下早已从硬壳之中取出的那枚蜃珠,膻口微张,倏地吸入腹中……
蜃珠入腹,随即化气,随自身真气运行散发于四肢百骸,流经奇经八脉之后,复归于任督,入丹田、经膻中,进入元神识海。一种清凉的气息在她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之中迅速散开,携带着远古将来现在无数的信息渗透入元神之中,枫依只觉得意识深处一声清脆的钟磬之声悠然荡漾开来,眼前随即出现了许许多多从未见过却异常熟悉亲切的画面和影像,如一道滚滚而来的长河,在她的面前缓缓流过。以前脑海中所储存的一些支离破碎模模糊糊的信息无声地融入其中,连缀成串,浑然天成,了无痕迹。
枫依的意识渐渐升高,迅速爬升,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着这个往日身处其中不能自拔的世界。却见有无数这样的河流往来交织,组成一张巨大的网络,错综复杂,但却往来有序。前世今生天地万物俱在其中,以一种既定的方式一成不变地缓缓运行,就仿佛有一种看不见得力量正以其不可逆转的意志所驱使。而自己此时的元神,也正在缓慢地向着这种力量靠近升华,视野越来越广阔,那个自己的肉身所处的世界也就越来越是了然于胸。
眼前是一轮清冷的圆月。
幽蓝的月光在风来的意识世界里荡漾成一片忧郁美丽的海洋,微凉、但却极为舒适地把她的身躯包裹其中,就像是一抹冰凉的火焰,无声地淬炼着她的元神。无尽的能量缓慢却又无休无止地通过元神的过滤和吸收向着枫依的肉体经脉之中注入,在外界广袤的空间里只是涓涓细流,但到了枫依体内却已经是长江大河,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扩充填补着她体内的经脉,滋润着她的肉体骨骼。而在她的元神世界里看来,自己的肉体却正在被那种蓝色的月光能量焚烧融化,先是化作漫天的烟尘,然后又被其重新收敛压缩,凝固成一个全新的自己。
第140章 怜月幽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