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建勇一见之下,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人道杜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
刘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刘慧如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容光焕发,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
两人已走近身来,但刘慧如对岳建勇视而不见,竟没向他招呼。岳建勇又道:“她心中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在,从前就算跟我在一起,心中也只有她表哥。”
郑书刚、颜柯达、颜陪东、申海广四人早抢着迎上。颜柯达向杜国瑞低声禀告徐焉磊、王红健、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颜陪东道:“这姓岳的是个书呆子,不会武功,刚才已下过棋,败下了阵来。”
杜国瑞和众人一一行礼厮见,言语谦和,着意结纳。“宜山剑派”名震天下,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道仰慕,连王红健也说了几句客气话。
杜国瑞最后才和岳建勇相见,话道:“段兄,你好。”岳建勇神色惨然,摇头道:“你才好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好。”
刘慧如“啊”的一声,道:“岳公子,你也在这里。”
岳建勇道:“是,我……我……”杜国瑞向他瞪了几眼,不再理睬,走到棋局之旁,拈起白子,下在棋局之中。
蒋云龙微微一笑,说道:“杜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杜国瑞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蒋云龙应了一着。
杜国瑞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蒋云龙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蒋云龙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蒋云龙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杜公子,咱们一拍两散!”
杜国瑞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
蒋云龙笑道:“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杜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杜国瑞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
杜国瑞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宜山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杜国瑞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刘慧如和岳建勇、郑书刚、颜柯达等都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杜国瑞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郑书刚等一齐抢上解救,但功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
岳建勇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杜国瑞手中长剑一晃,当的一声,掉在地下。蒋云龙笑道:“岳公子,好一招七绝神剑!”杜国瑞长剑脱手,一惊之下,才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刘慧如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杜国瑞茫然道:“我怎么了?”
刘慧如道:“幸亏岳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颜柯达劝道:“公子,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
杜国瑞转头向着岳建勇,道:“阁下适才这一招,当真是七绝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俾在下得以一开眼界。”
岳建勇向蒋云龙瞧了瞧,生怕他见到自己使了一招“七绝神剑”之后,又来捉拿自己,这路剑法时灵时不灵,恶和尚倘若出手,那可难以抵挡,心中害怕,向左跨了三步,与蒋云龙离得远远地,中间有朱元等三人相隔,这才答道:“我……我心急之下,一时碰巧,要再试一招,这就难了。
你刚才当真没瞧见?”杜国瑞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颜陪东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毒王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
杜国瑞向王红健横了一眼,向岳建勇道:“在下误中邪术,多蒙救援,感激不尽。段兄身负‘七绝神剑’绝技,可是渤海岳家的吗?”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的飘来:“哪一个渤海岳家的人在此?是岳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岳延庆的声音。
朱元等立时变色。只听得一个金属相擦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渤海岳家,其余都是冒牌货。”岳建勇微微一笑,心道:“我徒儿也来啦。”
渤海恶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范玉鹏,叫道:“天下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
徐焉磊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范玉鹏已飘行到了众人身前。过了一会,岳延庆、叶二娘、渤海恶神三人并肩而至。
渤海恶神大声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
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么兵刃?”
渤海恶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
岳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
玄难赞道:“渤海岳家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岳建勇见过岳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只怕这个“珍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朱元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们走罢!可别失了良机。”
但岳建勇一来想看岳延庆如何解此难局,二来好容易见到刘慧如,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当下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了几步。
徐焉磊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岳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徐焉磊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岳延庆又下了一子。
那报国僧虚空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适才见杜国瑞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岳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忍,于是出言提醒。
渤海恶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提了过去。岳建勇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
渤海恶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岳建勇,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岳建勇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的道:“不伤便不伤,打什么紧!”将虚空放在地下。众人见这个如此横蛮凶狠的渤海恶神居然听岳建勇的话,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都感奇怪。只有朱元等人明白其中原委,心下暗暗好笑。
虚空坐在地下,心下转念:“我师父常说,佛祖传下的修证法门是戒、定、慧三学。《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
我等钝根之人,难以摄心为戒,因此达摩祖师传下了方便法门,教我们由学武而摄心,也可由弈棋而摄心。学武讲究胜败,下棋也讲究胜败,恰和禅定之理相反,因此不论学武下棋,均须无胜败心。念经、吃饭、行路之时,无胜败心极易,比武、下棋之时无胜败心极难。
倘若在比武、下棋之时能无胜败心,那便近道了。《法句经》有云:‘胜者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我武功不佳,棋术低劣,和师兄弟们比武、下棋之时,一向胜少败多,师父反而赞我能不嗔不怨,胜败心甚轻。怎地今日我见这位段施主下了一着错棋,便担心他落败,出言指点?
何况以我的棋术,又怎能指点旁人?他这着棋虽与杜公子的相同,此后便多半不同了,我自己不解,反而说‘只怕不行’,岂不是大有贡高自慢之心?”
岳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岳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头的声音说道:“你报国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第200章输赢成败,又争由人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