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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飘逸的刘海秀发如今像是夹在被打败后的狗腚后的尾巴,被汗水强制固定在额头上,散出厚厚的臭味,腐而阴郁,几乎发霉,泛黄的车灯在车厢里摇曳满眼的绿色中,穿透各色的五官、肢体、胸部、臀部、两腿间,映刻在叶阑一脸的黄。
尘埃在咣当咣当中,绕着叶阑苍白的脸庞漩汇缭绕,浮游而起,舞蹈着,如同脱不开幽黑漩涡吸引的梦里落花,如同漂浮火苗周围的无尽飞蛾,如同在宿命中众多美好纷纷破碎的声音!
叶阑想着今天白天,在莲花湖畔,自己环着梁蕾的腰,梁蕾脸上的泪花在自己的左手背一朵一朵雕刻出绽放、崩溃、飞溅、氤氲、消失的瞬间永恒。
第一次拥抱,会是这样,两人眼神交错,没有目光交流。
叶阑想着自己父亲同梁蕾母亲不清不白的关系,想起记忆中父母的一次次打架,每次父亲都骑坐在母亲身上,抡圆胳膊,用鞋底猛抽母亲的脸,然后母亲从口中骂出恶毒的诅咒。
想起年少无知的自己和梁蕾手牵手一块儿看北城郊外的大湖,当时柳条青碧,燕尾斜剪东风,水面上冲来红顶细长脚的鹭鸶鸟,速度快、力道狠、很准的叼上一条鱼,漾出一圈水波,飞走,那种老学究般细细眯起的眼神,就和心怀愤恨的大人一模一样,叶阑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起这么多无关的细节,甚至叶阑能说出那只和鹭鸶鸟抢鱼的鸢尾鸟眼睛一圈的嫩黄泛绿的黄毛,怎样的随着眼睛的忽闪而不断凶恶的挣动。
莲花湖的四面碧草婆娑,青青水面上粼粼跃金,招摇的满湖芦苇在湖中岛坞的桃树边、岸芷汀兰间盛开,摇曳多姿的花茎反射细弱繁明的微光,两人一样,偎依着,盛开着,只是后来两家打吵增多,美好不再。
叶阑的瞳孔在火车固定的节奏中逐渐的散开,氲出茫茫的水雾,上面蜉蝣着生命短暂的回忆表皮层。
珍惜过去啊!
然而,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黑夜席卷着百万星光,像是倒行逆施无节律的河川,倒卷奔腾溯游而回,冲向天空,冲走一切,只余空茫。
带着身上的伤口,伤口却被蚕茧般层层密垒的绷带包裹,这伤口能像蚕一样在里面孵化吗,然后变成飞蛾带着我飞走吗,飞到哪怕会燃烧的光明之海吗?
我像是一只沉默的飞蛾。
叶阑乘火车到了北京,找到了叶爸爸。叶阑在爸爸前面加上一个“叶”字,用双引号框上,两个双引号夹着的“叶”字,长成高高的壁垒,隔开了父子间的血缘,两人一见面,就是自尊以自卫态度做出的互相的试探,互相的抵触,还有有意的伤害。
为什么,伤害会变成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
此后,叶阑仍然在叶爸爸自尊的表示下,和身边那个女人的争吵声中搬进了父亲现在的家中,两室一厅,70平米,也就是三环苏州桥附近的一间鸽笼房。
叶爸爸家里并不好过,甚至远不如叶妈妈的家。并且叶爸爸的现任老婆带了一个儿子,原来姓焦,叫德仁,现在改名姓叶,叫叶华华,上初一,除了一个高起而邪恶的额头外,长得毫无特色。
叶阑辍了学,天天逛街,西单、中关、老巷、古玩市场、骡马市、法源寺、钟楼、天an门,叶阑想着自己是一条狗,流浪在这个巨大而充满疑惑不安的钟表和世界中。
一年后,叶爸爸对家中事不胜腻歪烦躁,并且叶阑完全不顾父亲当初给他取了个女孩子的名字,希望他像夜深更阑的人一样安静的单方面愿望,而是完全传袭父亲秉性,脾气暴躁,拳头狠重,喧宾夺主,把叶华华打了好几次。
最后,对叶阑没有多少感情的叶爸爸只好将叶阑再次迁回……按左迁右贬的说法,应该说是被贬回了,或者说是打回了北城。叶阑一边流泪,一边承受背上擀面杖的重击,一边可怜着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痛苦。
叶阑脑勺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手臂已经开始发炎,伤口几次裂开,沁出里面的脓血,散发着浓浓的恶臭。有时候里面像是有一只虫子在拱,又涨又痒。
在感染发烧的日子,叶阑问自己,里面会飞出一只带着青春印记的飞蛾吗?
带着没有愈合、不会愈合的伤口,叶阑回到了北城。
一条流浪的狗也需要有一个家。
叶阑妈妈的脸一直黑黑的,这种打不得、说不得,又忍不住要说,忍不住要打的感觉置换到谁的身上,估计都会黑脸。
叶阑感觉到叶妈妈似乎要问那对“狗男女”的生活现状,但是又出于某种难言的羞耻心,始终没有问。
叶阑回到了学校,此时,叶阑发现班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叫梁蕾的女同学和叫藏小四的男同学,叶阑忽然发现忘记一个人也很简单,就像你晚上失眠的时候,可以用数绵羊的方法试试,这是一种痛苦的痛苦转移法,叶阑没有数绵羊,叶阑开始数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写出来都是屁眼大鸡巴小的流水账。
三年后,时间的车流在1998年堵车,这一年有很多事情发生,香港回归,美国轰炸中国驻南使馆,狮子座流星雨,F4开演唱会。然而这些事都和叶阑无关,只是提供给大家的一个时空坐标,让大家看一个关于我将把大家指引向何处的我的动机向量。
这一年,在石家庄小姨家,叶阑初三,要参加中考。
但是有一件事却和叶阑有关,因为这件事就像是骑在叶阑脑袋拉屎一样,完全是一种不打招呼自行其是的不礼貌的冲撞,叶阑有种受到冒犯的错觉。
不管谁脑袋上被拉屎,被屁眼瞄准,举个例子你走路好好的,脑袋上落了一泡过路鸟们的屎。这都是一种比吃了半只苍蝇还要恶心的体验,想像一下,在1998年,历史的屁眼高高在上,像狙击步枪一样将瞄准具的绿色十字星锁定套上叶阑的脑袋。
叶阑被历史的屁眼狙击,露出被一泡屎击中的完全不知所措的震惊与尴尬。
初三54班,转来一个叫梁蕾的女生,叶阑知道,但是他似乎是忘记了,似乎早记不起那些三年前的事情了,这么说有些矫情,但是叶阑确实是在努力的忘掉一些不愉快。
第2章北城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