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阑把梁蕾送到了家后,就离开了北城。
叶阑站在北城的土黄灰旧、蚀迹斑驳的城墙上,看着城外茫茫山原中的满眼苍翠、蓊郁、繁茂,看着麦浪中随风晃动、搔首弄姿的稻草人,看着田间地头上黄牛、马车、老农在繁忙的车水,打药。看着矗立很高的造纸厂遗世独立,怪兽一样往天上喷吐着浓烟,往河流注入着黑水。
再见吧,北城。
偶尔有呼啸的野风从背后吹来,将T恤贴在身上,耳闻得衣襟猎猎,劈里啪啦。
叶阑绕着北城拼命的跑上半个小时,从一处残断的城北旧垣处攀过,再跑到荒烟漫草攀附的月台附近。
叶阑瘦削的胸起伏不停,里面滚烫着潮汐的涨落,疼得像刀割,喉咙火灼般沙哑作疼,叶阑将手插在衣袋中,抬头回望,遥遥的北城已经化成夕晖中绵亘在地平线上的一片浅岚,幽暗而晦涩,缺乏可理解性。
几缕炊烟漫过荒草,升上北城红云嶙峋的半空,像是牵扯着满天云朵风筝的线。
抬头仰望,天空正上方依然碧幽幽一片,无数的蒲公英依依飞舞,浅红、淡绿、嫩白,毛毛绒绒。
风吹来,是湿热的温度,在安静淡漠中的群山环拥中,硕大的黄色夕阳浮浮沉沉,犹如漂在水上发出锦绣光泽的某种瓜果。
半夜时分,星布中天。星有芒角,百鬼狰狞。
叶阑坐在月台外,双手抱膝,背靠着一个建筑高架,坐在一个脚手架上,衬着身后深邃的夜空,眨眼的星星。
叶阑的大眼睛落寞的看着月台,月台边上都是一重重陷在暗影中的稠稠人影,在有无意间摩肩接踵,众多圆圆的脑袋摇摇曳曳,弥望的如风中波澜涌动的麦田上的麦穗。
月台上不多的耐心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粒一粒的流逝,像是沙漏在下沙,充满纯动物式的原始的呈颗粒状的烦躁。
4452列车到站,汽笛声如野兽怪叫,叮叮当当的电铃声如传说中赶走年兽的碎响,而列车员手举着简陋的铁桶喇叭,在大声的呵斥,混成一锅沸腾的稠粥。人影一阵婆娑摇曳,纷纷举目远眺,然后便喊便回头边叫边跑边兴奋边gao超。
伴着吹散在车顶上方的滚黑烟,火车的形状刺透黑暗,在散发出冰冷金属痕泽的像规则一样的铁轨上摩擦出飞溅的火花,尖锐而突兀、决心巨大的撞来。
这被无边拟人化的火车从远方的黑暗中急骤出现,做为包容一切的洞穴一样的黑暗背景从远处伸过来,然后吐出无形而无处不在的黑暗触角,把眼前寂寂无垠的空间覆满黑色。
叶阑猴子样爬下脚手架,狐狸般躲避车站员工的视线,像只流浪的兔子跳着闪进人群。
火车开动前,叶阑已经到了拥挤的火车厢门口的第二战线,疯叫着,叶阑推开抓住自己胳膊的检票员,推开维持秩序的一个战士,一路高吼着挤进车厢,身后被挤出去的几个人愤怒至极,几个拳头丝毫不留情的砸在叶阑的背上,发出砰砰的擂鼓声响。
叶阑迅速淹没在厕所蛆虫一样拥挤的人群中,往前猛挤几节车厢,四下再张望不到乘务员时,左手扯开T恤上衣扣,大喘两口隐约可见的粗气,抖着衣领扇了两下,叶阑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全身伏地,往里一滚,全身侧卧着钻到车座下面,立时便滚了一身的细弱腻尘、垃圾、积水与异味。
原本尚存些猎奇态度的人,很快恢复常态,车厢中乱象一收,缭绕扬起的尘烟缓缓下落,橘黄暧昧的灯光缭绕充满车厢,呼噜呼噜旋转的风扇四处播风扬尘,周围的嘈杂氛围被油画般秾腻的油色烟气润滑掉。一切再次回归到朦胧、优雅、谧静。似乎是幽幽浮现在回忆中的梦境,偶尔打断,又迅即接上茬,里面的事物继续梦游。又像是一个沉耽于某段时空中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水纹荡开后,仍然是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叶阑描述中的回忆段落总是形象生动却又似是而非并最终重归于模糊混沌,人物没有性格,没有脸孔,没有颜色,没有油彩,不完整,不干净,不食人间烟火,只有半隐半现于未知神秘中的全部真实的某部分细节。
总之,车厢中,昏昏惑惑,气味古怪,气息斑驳。
叶阑迷离双眼,瞪视着上方车支撑底座的钢架,巨大的忧伤无声无息雪花般降临,异想天开的灰色翅膀盖来,发出沙沙的类似密雨或者蚕食声。
于是,各种外来镜像随时注入,随时病态发作,这些缭乱映像总是八百里奔袭或梦游至此,再嫁接于叶阑神游的梦境。
叶阑平静的睁大眼睛,漫游行走于眼前呆板到dull、乏味到tized的默剧,穿梭于外时空众多钩子悬挂的道具。身子穿过,这些道具发出不同的声响,长得像小孩子的道具在哭,用高亢的声调昭示自己的来因去果;女人乳房形状的道具塞到小孩的嘴巴,发出匝吧、匝吧的嘬吸声,老人形状的道具在难耐的造性中,被动的发出吸哈的倒喘气声。
弥漫在车厢中众多铁的、铜的、肉质的人形、柱子形状、三角形、串珠形、半扇形的道具声音混合成一停一顿的风铃声。
叶阑身子逐渐的轻了起来,感觉自己变成了club8发出的某个二重唱的第二个清辅音音符,轻的像是发出清辅音所酿在喉咙的那团气息。
忍受着众多的脚臭,忍受着无意和有意的脚踢,叶阑的脑袋抵在绿色而冰冷的车厢铁皮,耳朵不时有耳屎晃得嗡嗡作响。
叶阑想像一切都是障碍,叶阑既然能够跨越火车站的栅栏和旧墙垣,那么一切都是可以逾越的,包括不能忍受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在这个想法的鼓舞下,叶阑忍住了自己快要导致尿崩的尿脬绷紧感,忍受住蚊虫的袭扰与进攻。
火车驶离车站,汽笛声像极了抛掷出去的飞镖,一飞冲天,鹤般进入遥远而漫无希望的天空,彼时,黑烟缭绕,笼住天空,高空聚集起来的阴云顿时失了形状。
整个被“喀塔喀塔”的火车活塞声逐步甩远的世界功能紊乱,一声一声的活塞抽吸气和杠杆臂磕嗒磕嗒的节奏,像是一个人情绪紊乱,不能收拾时的哭声,无助而孤单而忧郁。
在火车的哭声中,消溶在夜色的月台失去颜色,嵌入回忆的无序无章中。
已经很久了,叶阑早晨的情绪还是好的,但是等到快临近睡觉时刻时,叶阑总会止不住难过,情绪低落,感觉孤独和抑郁都不能排遣,甚至严重的时候,叶阑会想到自杀。往往一点悲伤都会让自己难以承受,以至于要借助于医院开出药物的帮助,但是很多的时候,医院都会开一些苯巴比妥类镇静的药物。
长期使用苯巴比妥让叶阑的神经有些过敏,远超敏感,而且会让叶阑的瞳孔略微发红。
医生诊定叶阑患有轻微的精神抑郁症,而抑郁症发展到很严重的时候,会导致自杀。很久叶阑都有抑郁症存在的迹象。
即使是现在叶阑到了部队,仍然会间歇性的发作。
火车中广播里Club8正唱着LoveinDecembez,叶阑静滞在假象的安静中,静候无数的音符来抚慰自己,整个身子却蜷缩的愈发厉害,混浊的声音穿越车座水平高度的各类大小屁股以及各类两腿之间的缝隙,穿过一条纯而洁白的连衣裙下的di裤,穿过肉质鲜嫩的两条大腿,从各种肉感肉欲中渗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缓缓的降落。
叶阑闭上眼睛,假想整个世界就此落下帷幕。
第1章北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