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夫人听见了世恩房间里的吵嚷,也就叫了一个丫鬟搀扶住自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书房走来。见了沈氏,袁老夫人就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口里也重重说道:“吵什么呢,你们吵什么呢?这好好儿的日子,你们就是不想消停。”袁老夫人又叫沈氏的名字,对她责备道:“你呀,你也是个当家的主母,你丈夫要去外国打仗了,这出发的前几天,你不好好在家伺候他,宽他的心,反而过来堵他的心。你这样,真正叫我生气。”沈氏被婆婆责备了,面上过不去,便索性嚎哭道:“我也没说几句,可是世恩就是不高兴。他嚷嚷着要将我休了,好娶年轻的老婆呢!”沈氏越说,心里越觉得委屈,她看着冷着脸的袁世恩,又道:“世恩,如今你发达了,从前你说的话吗,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袁世恩一听,少不得要问:“奇怪了?从前我有什么紧要的话,是同你说的?你倒是说来我听一听!”沈氏就道:“我虽然是个乡下人,没什么见识,但我沈家祖上到底也是做过大官的人家。我当初嫁给你,分明是你家高娶我,我家低嫁。况我嫁了来,又带了那样一笔厚重的嫁妆。我记得,成亲那日晚上,你将我的盖头掀开了,对我发誓,说今生今世,便认定我沈慧芳是你的妻子了。从此以后,你以后要是发达了,断然不纳妾另娶的。可是,你看看你现在,你答应我的,都做到了么?”沈氏说着,便用手使劲拍自己的胸口,要袁世恩凭良心说话。
袁世恩听了,面上就有些羞赧,与沈氏说的这些话,距现在也有了十来年,他差不多都忘了一干二净了。今见沈氏赤眉白眼地提起,果然就有些窘迫。沈氏见袁世恩不说话了,心里又激动又得意。她对着婆婆说道:“老太太,你也瞧见了。世恩初到京城,待我也是一心一意的,我和他也没闹过矛盾红过脸。可是,他现在官当大了,地位变了,他就左一个右一个小老婆地娶进家门。他可是我想过我的感受没?我略说一说他,那又怎样?我每日这样操劳,真正我心里的苦,究竟有几人知道?我想告诉孩子们,可是他们还那样小。”沈氏一边说,一边哭,又是泪流满面了。
袁老夫人听了媳妇这样一说,这心里头倒是有些同情起媳妇来了。要说,这个媳妇除了说话迂腐了点,平常也没有什么大错。这在家里操劳了这十来年,这其中的辛苦琐碎,老夫人也是看得见的。袁世恩被沈氏说的,一下子想不到别的话来反驳,听了只得说道:“好了。我不和你说了。其实你要是上得了台面,我何苦左一歌右一个地讨那些小老婆?”沈氏听了丈夫这样刻薄的话,心里更是来气儿了,她抹着眼泪,又对婆婆道:“娘,你听听,世恩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他那些小老婆,有的是扬州买来的瘦马,最好的也就是那些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我都上不了台面了,她们更是连我的脚丫子还不如呢!那好,世恩走了,那我就在家,什么都不管了。反正你那样多的小老婆。这家里那就由你的小老婆们轮流着管。一概是不问的了。”沈氏说着,就快步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袁世恩听了,受了妻子的激将,便又在后说道:“沈慧芳,你以为我敢这样做么?待我从新罗回来了,我便这样做。到时,你可别后悔。”袁老夫人见了儿子媳妇这样,心里头也难过起来了。她来,本是来劝架的。听了袁世恩的话,袁老夫人就道:“好,你能。你以后要是让你的小老婆们当家,我就和慧芳回河南老家去。”袁老夫人说着,也气呼呼地走了。嫡母、妻子离开后,袁世恩也无心欣赏莲妃赐的大字了,他躺在椅子上,很是唉声叹气了一回。
春去夏来,这天气就更是一日日地暖似一日了。不过,太后的肠胃病还是没有好。这些时日,太后时好时坏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躺在床上。肠胃既没全好,这人就不能乱吃东西,还要一日三次地喝药,太后便也一日日地消瘦下来了。这上了年纪的人,还是胖一些好。胖了,显得富态滋润。这一日,太后躺在床上,喝了药,就对李忠国说道:“小李子,你给我见镜子拿过来。我可有好几天没有照镜子了。”李忠国听了,心里就一惊。他知道,太后是最注重外表的人,尤其是容貌。这些时日,太后的神情面容着实憔悴,这冷不丁地看上去,就和民间再普通不过的老太太一样。李忠国知道,自己要是将镜子给了太后,太后照了,心里肯定伤心。这一伤心,心情就更不好,身子也就更不能恢复。因此,听了太后这话,李忠国便有些战战兢兢儿的。见李忠国磨磨蹭蹭的样儿,太后躺在榻上,心里头就有些不高兴儿了。“小李子,你这是怎么啦?叫你拿个镜子,你倒是给我拿来呀?”今日,因裕夫人有病,秋玳秋瑁两个,回家看望母亲去了。太后又道:“你不用害怕,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什么模样,我自己知道。秋玳秋瑁天天也拿过镜子给我瞧的。到底那两个丫头,可没有你这样多的心眼。我叫她们拿什么,她们就给我拿什么。”
李忠国听了,方放了心。他给太后拿来一面小镜子,太后接了镜子,对着镜子左瞧了瞧,右瞧了瞧。看了好一会,太后方叹道:“哎,看着更比前几天老了。这从来也没有白头发的,可这会头上竟长出了好几根白头发。到底我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也罢,从此以后呀,我也不描眉化妆的了。该怎样,便还是怎样。”李忠国听了,就安慰太后道:“老圣君,您是生病了,这生了病的人,有几个是有好脸色的?老圣君,等您的病好了,您依然又是后宫一等一的美人儿了。”太后听了这话,倒是笑了。她叹了叹,方对李忠国道:“小李子,如今你还说着二十年前的话让我高兴。如今我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太婆。”李忠国跟随太后多年,是见识过太后年轻时候的美貌的。方才他说那些,倒也不全是奉承的话。他听了,便恭敬道:“老圣君,您的确是后宫一等一的美人儿,从前是,现在还是。虽说您上了年纪了,脸上也有了一些皱纹,但论气度休养和风采,那些年轻的娘娘们,哪里及太后您半点儿呢?”
太后被李忠国这样一说,心里倒是起了兴致。她便幽幽一笑,强打精神道:“呵呵,我知道你会说话。只是,这二十年前,宫里最美的女人就不是我,更不要说二十年以后了!”李忠国听了,就笑:“老圣君您是自谦了。您不知道,只要有您出席的宴席,那些外国的使节夫人见了您,无不被您的风姿给倾倒了呢?”太后爱听李忠国这些话,因此就笑道:“可我到底是老了。这要见人,总不能躲得远远儿的,总是要和她们走近了说话。”李忠国见太后笑了,心里更是宽了一宽。他又不失时机地道:“老圣君,算来才也跟了你二十几年了。奴才心里,对仁寿宫,当真是怀了感情呀!老圣君没老,奴才也已经老了!奴才要是离了老圣君,还能干些什么?”太后听了,就道:“我若是不在了,你老了,自然是出宫去!你不必和我哭穷,我知道你有钱。”李忠国听了,就惭愧道:“老圣君,奴才是担心呀。奴才这一进宫,伺候的就是老圣君。奴才一心伺候老圣君,可就不大向皇上献殷勤。奴才知道这世上没有周全的事,奴才只担心这以后,奴才恐果不得周全了。老圣君前几回,就此话也警告过奴才的。因此,奴才的心里更是害怕了。”
太后听了,就叹:“哦,你也害怕了?我还只当你不怕的。”李忠国听了,就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又道:“老圣君,奴才以后只想安安生生地过低调的日子,就和张富宫宫一样。”太后就道:“你不要拿张富比。他是个善人,心眼儿也好。”李忠国听了,心里更是退丧。太后见李忠国没精打采的,心里也不忍,到底是跟了她伺候了她半辈子的奴才。太后就道:“不过,你且放心。你们几个,以后总是能平安出宫。只要你们不继续招揽事就行。”李忠国听了,更是连连点头。
太后久病不愈,皇后心里也很担心。这一日,她从仁寿宫里请安回来,回到宫立,就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小全子见了,就奉上皇后爱吃的蜜饯和菊花茶。“主子这是怎么了?从太后宫里回来,主子就这样恹恹地?”皇后就道:“太后身子总也不好。这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这个皇后的位子,做得也就不那么稳了。”
第46章吵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