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听了,还是在李忠国身后道:“李总管,可咱们毕竟是汉人呀!这些东西虽然好,但都是皇帝太后们留着看的,和咱们这些汉人也没什么干系。这丢了没了有了,也没有咱们汉人的事。”李忠国听了,心里冷笑了几声。他看了王功数眼,忽然就笑道:“王功,你小子胆大。我知你这是和我说的真心话。你既然对我说真心话,我也就不会出卖你。”王功听了,就嘿嘿一笑,方也对李忠国道:“李总管,这些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要是将我检举了出来,我也是可以反咬一口。”李忠国听了,看着这地下烧焦的一片,叹息了几声,却又对王功道:“王功,你说的也没错儿,咱们确实是汉人。这说难听了,咱们确实是太后皇上身边的一只狗。”
王功却又摇头道:“不过,我待皇上到底真心。皇上待我确实也不错。这净身了入宫,也不是皇上这会儿才有的,早几千年就有了,因此我不怨皇上。”李忠国就道:“你倒是敢怨?”王功听了,便又想多句嘴儿告诉李忠国一件事,但想想还是忍住了。这开了春了,这净身的太监们就会犯一种毛病,那就是身上拉屎拉尿了,自己觉不出来。如果不预先防备着,这上前伺候主子们,可不要给主子嫌弃死一顿乱棍打死的?因此,这到了天气渐热的时候,这宫里的大小太监们,可都要在裤子上垫上一块甚至几块厚厚的棉垫子。但尽管如此,有时候尿量大了,行走出动之间,身上还是会透出阵阵的臭气。这‘臭太监’一词,便就是这样来的。因此,太监们为了防止被别人闻出臭气,所以白天里,一概少喝水少进食。多半都是到了夜里喝水吃饭,不管那身份高的还是刚入宫的,一概如此,其实都是个苦囊子。
王功就感叹道:“李总管,你说这以后,宫里还会有太监吗?我听夷人们说,如今也就咱们玄月国宫廷里用太监,其他别的国家里头,都在不用净身的人伺候了。”李忠国听了王功这话,沉吟了半响,方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只知道,我也是从死人堆儿里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王功呀,这太监就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东西。你别看着我外头风光,其实我连个人都不算是。我只想着老了就像张富一样,安安稳稳地出宫养老就行。这有了银子,别人就会看在银子的份上,虚面儿地奉承我。我管他背后里怎样骂我呢?只要他当面儿朝我点头哈腰就行。这人嘛,活在世上,其实也就这样一回事。王功,我手上也有血债,这点你可是不要和我学。我看你小子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看面相也是个福相,我看呀,你的命可是比我要好。”
王功不想和李忠国一说,就说了这许多。二人正四顾寻找皇帝,果然就看见皇帝从一处断瓦残垣中走出来了。皇帝半旧的明黄的袍子,立在那一处灰暗湿润的泥土中,却是有点惊心怵目。皇上面色沉重,他踱着步子,遥遥看着天赐园远处,这园子从此就永远地荒废了,这里头的东西,除了碎了烂了的,无法带走的,拿不动的,一概都被那些夷人们运到大洋彼岸了。元乾觉得,千古伤心人,就数他头一个。看着前方有两个黑影快步走来,元乾便住了脚。
“皇上,奴才们寻不到您,原来皇上是在这里。”李忠国和王功朝元乾跪下回。
元乾看着他们,叹息道:“你们到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王功听了,就继续又回:“皇上,李总管是来传太后老圣君的口谕的。老圣君说了,要请皇上过去。”元乾听了,就看了李忠国一眼,方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总是会过去。”李忠国听了,还想说一句‘不可久等’什么的,但看着皇上沉痛的样子,口里却是半句都不敢说了。李忠国和王功也就先后退下,出了天赐园的废墟。李忠国看了看王功,忽然皱眉道:“也是奇怪了,对了咱们,皇上怎么自称起自个‘我’来了?”
王功就道:“这个,我都已经不感到奇怪了。从西边回来后,皇上对着底下的太监说话,都是称呼‘我’。皇上是越来越没有架子了。”说到这里,王功不禁深深一叹。
李忠国就道:“好了,我先回去复命了。今儿我在园子里同你说的,你只管记在心里,却不许和别人通半点气。”王功听了,就笑道:“李总管,我知道呢,我可是那糊涂的人?要是有一点不聪明,先前进了那夷人的使馆,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李忠国听了,就笑:“我可是小看了你了。起初我还只当小功子你,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东西。如今,我是看错了人啦。依我说,你和宫里的其他太监很不一样。”
元乾出了园子,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他方去了太后的仁寿宫。太后生病,他是知道的。早先也来探望过几回,不过听太医说,此病并无什么大碍,他也就放心了。这几日因他一人临政,事情也忙。早晚涵元台德仁殿来回走动的,却也极累。待到了太后跟前,太后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见了皇帝终于来了,就口里就忍不住责怪道:“我这病了,皇帝这是要日理万机呀!小李子回来都好些工夫了,皇帝你才过来!”
元乾听了,就回:“皇额娘,却是涵元台离仁寿宫远。”
太后听了,面上就略显尴尬。叫皇帝住进园子的涵元台反省,是太后的主意。所以这会子皇帝来晚了,就怨不得皇帝。不过太后还不服气,她想了一想,又问皇帝:“可为什么小李子却走得比你快呢?”
元乾就道:“儿臣是皇帝,是皇帝总是不能不顾体统。儿臣到底不能和底下的人一样,弓着背子快步走快。”太后听了,也就不想在这上头和皇帝口角了。太后叫李忠国出去,却换秋玳秋瑁进来伺候。秋玳秋瑁进来,见了皇帝就跪下行礼。元乾便叫她们起身。太后看着秋玳两个,就对皇帝说道:“你坐下吧。”太后叫秋玳秋瑁给她捶背。太后便又对皇帝唉声叹气道:“真正,我不明白了,我好心好意地送你两个姑娘,你为什么不收呢?我当真是为你好,为咱们玄月能有子嗣着想。”
秋玳秋瑁在太后背后听了,心里就觉得尴尬。但此番皇帝和太后说话,到底不能有自己插嘴的份儿。皇帝就道:“皇额娘。儿臣身边,太监用惯了,却是不习惯有宫女伺候着。”太后就道:“可她们到底和别的宫女不一样。她们两个是从外国回来的。”皇帝就叹:“那儿臣就更用不着了。我听说,她们还是秋大人的女儿。”太后听了,这才决定移了话题。她问皇帝:“皇帝,要是我这病,果然就不好了。若我果然归西了,皇帝可会如何待我?”元乾听了,就道:“皇额娘想的真深远。太医不是说,皇额娘这病并无什么大碍的么?”
太后听了,就悠悠对皇帝道:“皇帝,我这里问你话呢?你少和我遛弯子。”皇帝也就说道:“儿臣不和皇额娘遛弯子。儿臣这个皇位,是皇额娘和孝贞太后立的。与前与后,皇额娘始终是儿臣的皇额娘,是玄月朝的太后。”太后听了这话,心里方觉有点安心,但到底还不踏实。太后方又试探皇帝道:“好。你这样说,我果然宽心,到底不枉我抚育了你一场。只是我知道,其实你身边,一直还有跟随的人。这些人想必不甘皇帝你如此待我。若他们因此几次三番地进谏,皇帝你又该当如何?”
元乾听了,还是淡淡道:“皇额娘,儿臣心里有数。这是儿臣和皇额娘之间的事,和旁人一概无关。”
太后听了,这才点了点头,对元乾道:“我也不想逼你。只是我万一不好了,还请你不要苛责了那些旧臣。你可知,这朝廷政治,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之术。若都一概地起用新党,想来朝中俱是激进的声讨力量,与稳定政治,反而无什么好处。那些旧臣,便就是为抑制用的。关于这个,皇帝你现在大概也反思出来了吧?”
元乾听了,顿了一顿,方道:“皇额娘,您说的固然也有其道理,但到底这世界这时代在改变。而且变化的很快。咱们再不能用老方法治国了。这落后,可就意味着要挨打。咱们若是继续一味孤行,只恐更叫列国的人诟病。”
太后听了,想了一想,也就沉默不语了。皇帝的话,她毫无例外是懂的。但她身上的历史沉迹到底比皇帝厚重,因此这转变也就格外困难。她方又对皇帝道:“也罢。待我入土了,哪怕以后洪水滔天的,我也是不管了。你想怎样便可怎样。以后,你是被后世的人指责,亦或是爱戴,我统统是不能够管的了。只怕我死了后,我也是不能保全我自己呢!这从古至今的,可有多少个帝王后妃的陵墓被盗了?我又是末世的人,只怕更不能幸免。”
第41章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