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的书,大半是莲妃送来。小部分是王功从外头借来的。天文、地理、医书、农书,元乾都看都读。莲妃闲暇之余,便是给元乾做各种各样的小点心。莲妃知道,元乾在涵元台的膳食不能和德仁殿相比。老太后要训诫皇帝,只是命太监们给皇帝送简单粗糙的饭食。那饭食本也是刚出锅的烫食,但到底路远,太监们捧着饭盒,从德仁殿到园子的涵元台,那饭食自然是凉了。何况,现在又是冬天。莲妃知道皇帝的胃不好,因此多在宫里做热腾腾的糕点汤食,放在暖炉子里,用棉被捂紧了,叫一个手脚麻利的太监,赶紧地送去涵元台给皇帝。当然,莲妃知道皇帝爱吃鸡蛋,也总是变着花样地拿鸡蛋做各种食物,元乾吃着莲妃做的糕点,每次都感慨良久。他学着师傅的习惯,开始每天提笔写日记。他将莲妃每次送来的吃食,都列了单子。
太后见皇帝在涵元台呆得也清静,又担心自己临朝听政了,还是会惹大臣们不高兴。因此,太后倒是比从前还要小心翼翼。大臣们看不到皇上,心里不放心,总是不免要问太后几句。太后汲取了启海的意见,想了一想,也就容易让皇帝和自己一起听政。但皇帝的饮食起居,依然还是在涵元台。如此,这大冷天儿的,皇帝每日往返大概二十里,可也辛苦。太后一行回了宫后,便下诏了一些安抚百姓之令。这个时候,李克用李大人又去世了,国家失去了栋梁,太后的心里着实也伤悲,因想着这左膀右臂的人越发少了,心里反而倚重皇帝起来。这一日,莲妃却是亲自过来了,她也得了皇上要回德仁殿听政的消息。见到元乾的时候,元乾正立在一棵松树下,手里拿了一些玉米粒子,仰头看着树上那一只找寻松果的松鼠。莲妃给元乾请了安后,元乾便道:“你来了!”
话音刚落,那只小松鼠又从树下溜下,元乾将手里的玉米粒儿撒在地上,松鼠不停地吃了起来。莲妃就笑:“这么冷的天,所以朕叫你不要来。”莲妃就道:“正是天冷了,臣妾要过来看一看。不知涵元台里头,都可换了厚重的被褥?”元乾就道:“皇后安排得还好,朕并不冷。反正这里,除了门又无窗户。听不见呼呼的风声,自然不冷。”莲妃就叹:“近日里我也寻不到好看的书了,宫外那一个书店,那里头的书几乎都被我借光了。”元乾就笑:“不要紧。不看书到时候,朕便喜欢在涵元台附近走一走。”莲妃听了,不免心疼起来,因对元乾道:“皇上,每日去德仁殿上朝,您已经很累了。这回来了,就该好好歇息。怎么又四处走动起来了呢?”
元乾就道:“还是走动走动好。虽然朕不喜冬天,但算来咱们认识,也是在冬天。因了你的缘故,朕倒觉得这冬天有些盼头了。天气好的时候,四处走一走,看着那阳光升起,将一抹红色照在雪地上,红白相间的,竟然说不出的好看。”莲妃就道:“皇上观察可真细致。”元乾就道:“这人呀,事情少了,就越发注意起来这些个了。如今朕也在反思,究竟那新法也有过激的不妥之处。那些乾元人进关时间已久,这一下没了生活来源,自然是怨气冲天。朕剥夺他们的特权时,就该让他们先学一点过日子的营生。想朕行事有时也偏激。”莲妃听了,就道:“维新党人,除了死了的七个人,其余人都逃了。倒是皇帝,却是被太后困在宫里。皇上不愿苦别人,只愿意苦自己。如此心甘情愿地受苦,直叫宫里宫外的人,见了都不忍的。”元乾听了,反而笑了。“莲妃。朕图的不是什么名,也不要那些外国人同情。与朕来说,得人同情,便是最大的耻辱。朕在涵元台,每日不过在自省。朕相信自己,还会有重行变法的一天!”
莲妃被感动了。她想起了太后与她说的话了。她对元乾道:“臣妾倒忘了,方才太后将臣妾叫过去。太后说了,冬天过去了,就是春天了。太后想让臣妾在涵元台附近种上一些桑树,养一些桑蚕。臣妾此时是来看看这涵元台那处能植桑养蚕的。”元乾听了,心里不免惊异。因对莲妃道:“这又是为何?”莲妃就笑:“臣妾也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但臣妾想,太后这般总是好意。不过臣妾当真没有养过桑蚕,因此心里也惶恐。”元乾就道:“无妨,我这里有养蚕的书。到时,你动手,朕在旁动口就是。”莲妃听了,就又笑:“君子动口不动手。果然如此。”元乾就道:“朕想起来了,那春香堂后面儿可有一大块空地。那里可种桑树。只是这桑苗儿从哪里来?”
莲妃就道:“太后说了。若问桑苗一事,只管去问李忠国。春天桑树长出叶子来了,依旧去问李忠国要蚕卵。他那里有人会出宫去买。”元乾听了,想了一想,就道:“宫里养蚕似乎也是旧俗。咸丰年间宫妃们都兴养蚕的。只是近几年荒废了。如此重新拾起,自然也很好。”元乾便又对莲妃道:“来。朕带你去春香堂后院。”莲妃听了,便跟在元乾身后,入了涵元台主殿。
元乾问:“近日,你娘家人进宫来看过你吗?”莲妃就道:“臣妾母亲来看过臣妾。”元乾听了,顿了一顿,方又问莲妃:“因萼妃的死,你母亲想必极为伤心。”莲妃就叹:“:这也是无法的事。如今臣妾的母亲只盼臣妾在宫里平平安安。”末了,莲妃又加了一句:“臣妾的母亲是知道臣妾妹妹的性子的。不想,此番竟然一语成谶。”元乾不懂这意思,遂问莲妃何意。莲妃就道:“臣妾妹妹小时,家里曾来过一个游方的道士,那道士给她看手相,嘱咐臣妾的母亲说,待她长大后,一定要让她远离有水有井的地方。不想她后来果然堕入井中。”元乾听看这话,却是摇头叹道:“你以为的也不尽然。对萼妃,朕没有尽到管教的责任。一想起她,朕的心里总是自责不已。”
莲妃就道:“那一日,皇上您致完悼词后,臣妾的哥哥将臣妾的妹妹棺椁了,带回了家里的祖宅安葬。不过,太后后来却又追封珍儿为恪顺皇贵妃,却是臣妾没有想到的。可见,太后心里的气儿,到底也平复了。”元乾听了,便道:“太后也不想将此事弄得太僵。只是,经历了此事,朕除了自责外,还觉得很后悔,当初就不该一起将她选了入宫。那样,她的命运又该是另番模样了。”莲妃说道:“太后这会儿却是兼顾周全了。那一日,追封的懿旨到了臣妾的家里,臣妾的母亲、哥哥和伯父的神情才舒缓了一些。有了太后的懿旨,与珍儿也是有了说法了。再则,臣妾的哥哥至诚也从伊犁召回来了。大家心里也都不惧怕了。”
元乾便道:“可惜朕不得出宫去。若能出宫,一定好生去安抚那些死难了的维新党人的家眷的。他们为朕而死,为朕的变法和理想而死,而朕却在这寂寞深宫苟且偷生。一想悼词,朕便汗颜不已。”莲妃看着元乾清瘦的面容,叹息道:“皇上还请不必自责了。那句古话说的好,忍辱负重,将以有为也。”莲妃看了一下春香堂后院的地形,和元乾殷切话别后,方就慢慢从园子里出来。除了沐恩园,刚走到前方一个长长的走廊,迎面就遇到了皇后。
莲妃便停下步子,给皇后请安。皇后已经知道,莲妃得了太后的懿旨,前去皇上住的涵元台内栽桑养蚕。这个活儿,皇后其实做不来。因为先前,她已经在冷露宫里试着养了几回蚕,也有人教,但皇后总是学不会。因此,太后也就不烦她了。皇后知道,此时莲妃大概就是进园子去知会皇帝的。因为和小全子的‘苟且’被皇上看破了,但却意外得到了皇上的体恤。因此,皇后对莲妃,心里头也不那么愤怨了。何况,一个萼妃已经死了。
“莲妃,你是从春香堂里出来的吧?”皇后淡淡地问。莲妃听了,就点了点头。皇后就叹:“我手笨。这样精致费神的活儿,我就是做不来。如此,辛苦你了。”莲妃见皇后态度平和,神情温淡,就道:“臣妾只是奉旨行事。其实,臣妾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来。”皇后听了,就笑:“你行的。从来,我就看好你。其实从你入宫,我见了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比我强。”莲妃听了这话,不知皇后什么意思,赶紧就说道:“皇后主子您抬举臣妾了。您是皇后,臣妾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嫔。”皇后听了这话,面上却是一阵苦笑。她看着前头有一个遮蔽风雪的亭子,便对莲妃道:“来,咱们去那亭子里说话。”莲妃见了,也就点点头儿,随着皇后进去。皇后坐下了,又是一阵苦叹:“皇上也幽居园子,其实咱们心里头都苦。只是这些苦,谁敢同太后说去?”
第35章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