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被杀那晚,菜市口那处有来祭拜焚香痛哭的人,也有将七君子的鲜血蘸了去做人血馒头治病的。莲妃在寝宫,与盼生的死,半点不知晓。一个月后,文居易康无为梁奋发在东瀛也知道了,三人为七君子的死,写了悼文跋序,这又是后话了。盼生的死,自然长善一家也知道。但因为莲妃被废,他们在京城呆得也分外小心翼翼。至诚在伊犁,此番还未回京。长善身体不好,只是嘱咐志錡和志均再不能惹事,只管小心低调度日。赵氏听说女儿被废,心急如焚,又见不到女儿,也急的卧病在床。但长善还是命人将盼生的尸骸收敛了,放入棺椁,送了回他湖南老家去。
维新既灭,而莲花团又兴起。因有那些守旧大臣的支持,莲花团在京城各处的行为可用肆无忌惮来形容。时不时儿地,他们也去滋扰外国的公使馆。因外国的传教士在京城各处也开办了专收弃婴的育婴堂,因见了那堂子外面有因病死的孩子。莲花团便放出话说:这些外国人办的弃婴堂,是专门吃小孩儿心脏的。一时,谣言四起。也不知真假几何。莲花团打死了一些外国的传教士,这就惹下了大祸。英法坐不住了,便出面请玄月朝将莲花团剿灭了。玄月朝如何肯答应?英法见玄月朝态度消极,在莲花团作乱之势,便趁乱率军攻破皇城城门。这可酿了大祸了。
这一日,太后还在睡梦之中,就听李忠国崔大友等人慌慌张张地进来,跪安道:“老圣君,大事儿不好了。夷人们带着枪炮,冲进宫里来了!”太后听了,惊慌之极。她想竭力掩饰住,但到底掩饰不住。她问李忠国:“果然就不好了?”李忠国就战战兢兢道:“老圣君,这事儿太快。不想夷人果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太后就道:“他们也不过就那么多人,横竖几千人,到底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李忠国就道:“老圣君。只是夷人们进来了,可就是要逮人的。若是被夷人抓住了,那可就不好了。”李忠国开始哭丧起来。李忠国在太监宫女们的眼中,素来是个稳重的人,这下见他也慌了,这底下侍立的太监宫女,就更是害怕了。
太后听了,便道:“夷人得了意,只怕果真就要这样的。”李忠国和崔大友听了,就又齐齐道:“太后老圣君,恳请您拿个主意。奴才们不管是死是活,总是跟着老圣君您!”太后就叹:“我老了,误听了顺王之言了。这莲花团果然摆不上台面,竟是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但此时情况紧急,太后也来不及去惩办顺王等人了。她想了一想,就道:“你们赶紧去将皇上带来。”太后又命宫女们将皇后也叫来。慧妃等几个得了夷人就要入宫的消息,也赶着过了仁寿宫这里。太后就对了慧妃等道:“我决定了,我这就要带了皇帝和皇后出宫去避一避。带过几天,我们依旧就回来。”慧妃等听了,跪下就对太后磕头道:“老圣君,还请将臣妾几个也一并带上吧。”
太后就叹:“起来吧。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但事情紧急,我没有法子将你们都带了去。一路上,树大招风的,这可就不好了。”慧妃等听了,就啜泣道:“臣妾们只想跟随太后,一路孝敬太后。”太后就又叹:“不用了!你们就在宫里吧。那些夷人见了你们,也不会胡来的。夷人们要见的,要找的,是我和皇上。”慧妃见太后心意已决,就无望地回:“臣妾听老圣君的安排。”慧妃等行了礼,就要走了,太后看着她们,方又加了一句:“慧妃,若你们几个果然有什么不妥了,可就要自行裁决,不要丢了同治爷的面子。”太后这话说得直白,慧妃等几个如何不明白,慧妃怨恨地看了太后一眼,缓缓道:“臣妾知道了。老圣君尽管放心。”太后既说出这样的话,慧妃的心,也就死了大半了。
皇上住在涵元台的春香堂,那春香堂四周的窗户,太后俱命人用钉子钉上封了起来。若不是还有门,春香堂内可谓死气沉沉。元乾去了涵元台,王功也随他到了这里。园子离宫里远,也安静,因此王功一点不知宫里发生的情况。崔大友过来了,听了崔大友气喘吁吁地说了一通,王功也吓着了。“崔公公,果然是这样?那夷人就要开进来了?”崔大友就道:“王功,你赶紧去将皇上请出来,到太后这边来。”崔大友也未见皇帝,又急匆匆地走了。他要去仁寿宫,尽快布置车马和备用的一干东西。
当王功将夷人入宫的消息告诉皇帝时,皇帝听了,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春香堂内有一架钢琴,无事时,他便默默弹奏上几曲。他听了王功的话,反而镇定地坐在钢琴旁,对他道:“王功。朕知道了。你若是怕死,尽管就逃吧。”王功听了这话,嘴巴咧着,就要哭出声儿来。“皇上,可您不能不走呀!您是玄月的国本呀!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可叫奴才怎么活呀?”元乾就叹:“你哭什么呢?朕不想走。夷人要来就来好了。”元乾说着,伸手却在琴键上弹奏起来。听着这叮叮咚咚的声音,王功心里更是难过了。他扑通一声就对元乾跪了下来,口里哭丧道:“皇上,求您还是走了吧。”
王功不知道,英法入宫,还是因为外头有谣言说,玄月国的皇上已经不在了,被太后害死了。英法两国的公使们,听了心里半信半疑,所以到底要入宫去园子那里看一看,方才放心。但也不知怎地,这话传进宫里,却变成了这样:英法联军侵入宫中,是为了活捉皇帝,好将皇帝带了去欧洲。方才崔大友对了王功,说的就是这些。“皇上,您只能平安出宫,您可不能叫那些夷人给捉了去呀!”王功更是磕头如捣蒜。王功跪在皇帝脚下,看着皇帝身上的龙袍,情急之中,忽然就想了一个主意:“皇上,要不,您就换上奴才的衣裳,赶紧去太后那里。奴才就换作皇上您的模样,依旧坐在这里。皇上,这样可行?”
元乾听了,心里也吓一跳。因未想到王功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王功更是流泪道:“奴才知道,自打那变法败了后,皇上心里就疑心奴才,这些奴才也知道。但奴才到底要让皇上看看奴才的真心。奴才爱钱,喜欢占便宜,平时对着底下的小太监,也喜欢耍一耍威风。但奴才为了皇上,也可以去死!”
元乾听了,心里十分动容。他叫王功起来,对他说道:“不要这样说。你待朕什么心,朕也知道!”王功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元乾道:“可是皇上,如今形势很危急呀!太后那边直等着皇上您过去呢!这要继续呆在园子里,只怕只有。”王功不敢说下去了。元乾就叹:“王功呀。自朕入了宫后,你跟朕呆了也有十五六年了。也罢,你不如出宫去吧,回家去吧。以后不管怎样,你都不要再进宫了。”
王功听了,便又伏在地上给元乾磕了三个响头。元乾也就出了涵元台。待去了仁寿宫那里,只见里头乱糟糟的一团。皇后也过来了,却是穿了一件普通的衫子,上下打扮,只与农妇无二。太后听说皇帝来了,便也赶紧出来了。元乾看着太后,发现太后换下了华丽的袍子,也穿了一件暗黑色的褂子。元乾刚要说话,太后便对他道:“你来了,赶紧将这件衣裳穿上。”李忠国听了,便捧了一件青色的长袍跪在皇帝面前。皇帝见了,知道太后果然是要逃了。因问:“皇额娘这是要去哪里?”太后就叹:“不想夷人真的生气了。如今这宫里是不能呆的了,总之出了宫后,一路往西,我也不知去哪里。待这乱子平定了后,我们再回来。”
元乾听了这话,就道:“那么,皇额娘先行吧。儿臣就留守在宫里,也是一样。”太后听了,又急又怒道:“皇帝!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犟嘴儿。那些夷人们入宫,就是为了将你捉住了带走。你到底是不是糊涂了?”元乾就道:“儿臣不是犟嘴。儿臣不信夷人会带走儿臣。”太后一听,便将手一拍桌子,对皇帝道:“皇帝。今儿个你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总之,你是不能留在宫里的!”那李忠国见皇帝不接袍子,便在地上哀求道:“皇上,皇上,求您赏奴才一回脸子吧!如今形势的确紧急呀!皇上不如跟了太后老圣君一起,也是有个照应呀!”
皇后见了,便也跪下了。她抽抽噎噎道:“皇上,这个时候儿了,求您就别跟太后老圣君较真了儿吧!这要是真被夷人捉去了,那还能有什么活路儿呀!”元乾看着太监宫女们都跪下了,心头忽发觉短了数人。他问太后:“到底有多少人跟着皇额娘您去?”太后就道:“不多。自然跟着我去的,都是我心里最最要紧的人。”元乾就问:“就我和皇后?”太后就道:“只能这样了。这留在宫里的人,有顺王照应着。”第28章无辜
元乾听了,目光就遥望着景祺阁的方向,对太后道:“皇额娘还漏了两个人。”太后心里自然知道皇帝指的谁。她便说道:“莲妃和萼妃就不带着了。这一路有她们,也是个麻烦。”元乾就道:“她们是儿臣的妃子,并不是什么麻烦。”太后就道:“皇帝,你似乎忘了,那莲妃已被你废了。如今她只是个庶人,却不是你的妃子。”元乾听了,仍欲与太后争执一番。太后看着他,就又道:“你不提她还好,一提我果然觉得这是个祸患。不如,趁夷人还未来之前,叫她先自决的好。”
元乾听了,不禁失声道:“若皇额娘果然如此,那儿臣便也不出宫了。与儿臣心中,对莲妃只是惩戒,但儿臣心里,并不因此希望她死。”太后听了,口里就哼道:“是吗?但今时不同往日,虽然我心里也怜惜她,但到底事情紧急。”太后说着,就要崔大友送一壶毒酒到景祺阁去。彼时,萼妃在锦绣宫里也听说太后要带着皇上和皇后西行避难,她自然坐不住,便也赶着去了仁寿宫。不想刚到那里,问了问底下的太监,就听说皇上与太后在里头争执,太后要赐莲妃一杯毒酒自尽。萼妃的心,更是激荡不定。自莲妃入景祺阁后,萼妃从未来看过她。但现在,姐姐或许就要死了,若姐姐真死了,她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她想不了那么多了,一刹那之间,从前和姐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姐姐给她梳头,姐姐给她吃东西,姐姐与她讲故事,萼妃的眼睛湿润了。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里头,看着太后和皇上,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太后见了,就道:“萼妃,不必磕头了。你姐姐必然是要死的。”萼妃听了,却又瞧了瞧皇上,呜咽道:“皇上,其实该死的并不是臣妾的姐姐,而是臣妾自己。”皇上听了这话,自然大为惊异。太后听了,就问:“萼妃,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到底这死的又不是你。我和皇上走了后,你只管和慧妃等安生地呆在宫里。”
萼妃流泪道:“太后老圣君,臣妾的姐姐是无辜的。臣妾的姐姐之所以被皇上废了,俱是因臣妾对皇上进了谗言。”萼妃跪在地上,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皇后担心牵连到自己,听了也赶忙跪下道:“太后,皇上,这些可都和臣妾无关!当日,萼妃将诬告的话也对了臣妾说,但臣妾听了,只是藏在心里,什么人都未去说!”皇帝听了,几乎不敢相信萼妃的心歹毒如此。他紧握着拳,对她道:“就是因为嫉妒你的姐姐,所以你不惜毁了这么多人?”太后听了,脸色也僵了一僵,因觉萼妃行事颇类自己年轻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萼妃了,但还是又对了皇后道:“皇后呀,这也是你的失职了。萼妃这要祸害莲妃,如何你能不作声儿呢?”
皇后听了,脸色更是煞白。因担心皇帝动怒,将她废了。太后心里却又担心波及了皇后,这个时候,大家自然是赶紧出宫为好。太后便对皇上道:“好。既然萼妃认罪,莲妃是无辜的,那么赶紧将她放出来好了。”太后便命李忠国即刻去办。“不过,萼妃却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萼妃给我拿下。”太后说着,便命人将萼妃缚住了。萼妃知道姐姐有救了,心口也缓了一缓。方才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她庆幸在最后一课,说出了真相,保住了姐姐。
听了太后这样说,萼妃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看着皇上,朝皇上连磕三个响头,口里说道:“皇上。臣妾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臣妾不求皇上饶恕,臣妾也无任何面目见自己的姐姐,臣妾今日决意死而后快!”萼妃说着,只想从容就死。太后听了,心里沉吟了片刻,便问萼妃:“萼妃,你果然想死么?”
萼妃听了,就道:“太后老圣君,臣妾只想以死来洗清罪孽。”太后听了,便幽幽告诉她:“那些维新党人死了,也算不得什么。你与我这头,却还是有功。不过,你既然要死,我也不拦着你。你这样的性子,若是不死,以后还不知要在宫里惹上什么大麻烦。如此,我这就命人送一送你!”太后便对崔大友道:“仁寿宫不远,有口胭脂井。你且在一旁看着她,令她跳井死了吧。”崔大友听了,便领了命,过来催促萼妃。
元乾看着萼妃,忽然就叹息道:“皇额娘,何必如此?且还是饶了萼妃吧。”萼妃听了,心里微微激动,但并不敢看元乾。太后就道:“皇帝,你不能再存了仁慈之心了。这个当口,还是赶紧出宫为要务。”萼妃便对皇帝道:“皇上。是臣妾不好,臣妾太过贪婪狭隘了。臣妾若不死,以后也是煎熬着过。皇上待臣妾的心,臣妾领了!”萼妃说着,便大步往宫门口奔去。她寻到了那口井,回看了一眼在后头跟着的崔大友,冷笑一声道:“我自己从容就死,并不用你看着!”萼妃说着,又眺望了一眼景祺阁的方向,方闭目喃喃自语道:“姐姐,我的好姐姐。希望你以后能得平安富贵,我会在地下保佑你的。”萼妃说着,扑通一声,就将身子跳进了井口。她一下沉入了井底,并不冒一丝水花儿。
元乾便也疾步奔了来,但为时已晚。他立在井边,看着黑沉如墨的井水,痛惜道:“为什么?为什么?如萼,你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从始以来,朕一直没有重视你,没有好好地保护你?”太后过来了人,催促皇帝走。元乾摇头,他还是命人拿香过来,在井口焚香祷告了一番。景祺阁那里,莲妃也被李忠国接出了去。莲妃不明所以,那李忠国也就恭恭敬敬地回:“主子。如今事情都明白啦,主子您是被冤枉的,如今陷害主子的人,已经被太后正了法啦!”李忠国一边说,一边搀扶着莲妃。
莲妃听了,顿觉心惊肉跳,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赶紧问李忠国:“李总管。谁被正法了?”李忠国此时忘了萼妃就是莲妃的亲妹子,听了就道:“锦绣宫的那位。陷害主子的就是她。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莲妃一听,脚跟一软,眼镜一黑,差点就要栽倒下去。李忠国见了,心里更是慌。他苦着脸儿心里自叹道:“哎,我怎么忘了,那位刚跳了井的萼主子可不是眼前这位的亲妹子?”莲妃支撑住了,赶紧又问:“萼妃到底怎样了?”李忠国听了,心想过会她就会知道,也不想隐瞒,因也隐瞒不了。听了就道:“莲主子,萼主子这是跳了井了,倒也不是太后逼的,却是萼主子自己一心要寻死的!”
莲妃听了,得知妹妹果然已死,心痛无比。她踉踉跄跄地到了仁寿宫门口,见了太后和皇上。皇上看着她的目光心痛又温柔,还蕴了一点掩饰不住的自责。“莲妃,我要带着皇上皇后西行去了,你就和慧妃等人留在宫里吧。你的妃位,待皇上回来了,依旧会给你复!”太后看着形容消瘦的莲妃,一叹说道。
莲妃听了,只是低声道:“臣妾想去拿井边看一看。”她忍着哀痛,抬眼看着皇上。元乾听了,方要说话。但见老太监王贵急匆匆儿地进了来,见了太后,扑通就跪下了,说道:“老圣君,那些夷人的枪炮已经抬到了宫门被北边儿了,再迟一会,可就都走不成了!”太后听了,想了一想,看着莲妃身上穿的旧衣裳,倒是不用替换。她看着皇上朝莲妃走来,便宣布道:“莲妃你也随了皇上一起西行吧。”元乾看着莲妃,千言万语,只不能说出半个字。半响,他在莲妃身边轻声道:“如莲。总是有祭奠的时候,现在情况紧急,你随了我出宫吧。”
莲妃听了,心里更觉酸楚,因不知自己关在景祺阁这么长的时间,外间形势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太后听了,也就点了点头,预备上车。这时,一粒流弹就落在了仁寿宫门口的片瓦上,叮当一声从瓦上滚落下来。李忠国见了,心里更是着急,他大喊一声:“老圣君皇上赶快起驾!”崔大友和李忠国将太后搀扶到车上,皇帝一辆马车,皇后一辆马车,莲妃一辆马车。李忠国果然是个细致的人,他和崔大友在后头出宫,但却叫了一个小太监提了一个早就预备好的包袱递给他。
太后领着皇帝一路出了宫,这一路倒是顺遂。太后见车子出了郊外了,心里方安定了一些。便寻了一个僻静处,叫李忠国上车来给她梳头。李忠国就道:“老圣君,这后头万一有追兵赶,怎生使得?”太后听了,就闭了闭眼,疲倦地说道:“要是有追兵,那也要停下。到底这个时候,我不能不梳头。”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不想太后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模样儿,李忠国的心里更是叹了一叹。太后又道:“好在皇帝和皇后在前头。”李忠国便从那包袱里拿了一些梳头用的物件,给太后梳头了。
第27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