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国曾经在老太后跟前扮过高僧,颇了解一些佛道,因就得意告诉崔大友:“这鬼就叫焰口。”
崔大友听了,就道:“哦,这就是个饿鬼头。”阴历七月十三,据说那地狱的门会开,那群鬼到了阴阳界,只是遍地要找食物吃。和尚喇嘛们看到了,就会念经超度他们,道士们把大鬼拘来,给他们喂斛食。那斛食就是个做成螺旋状的大圆饼。到了晚上,鬼被喂饱了,肚子里有了食,身上也就有了力量。那大鬼喷出火来,将地狱照亮,鬼就冲出阴阳界,再重新托生。
李忠国无心和他聊这些,听了只是道:“放焰口时,鼓钹齐鸣,佛号喧天,三教齐心,这就是最大的法力,最大的慈悲了。”
无奈,崔大友听了,还是想往下听,他就笑:“李儿哥,那放完了那些饿鬼,莫非还要烧船?我看到雍和宫的后院子里,堆放了许多的纸船。”
李忠国就道:“那不叫纸船,那叫法船,那船里可是放了好多东西,有各庙供献的祭品,有各王府送来的钱箔,有宣佛号念咒语诵天王经的经纸,更多的还是纸钱。老太后为人精细,这些都不能出一点错儿。让那些冤死的鬼,开开心心地来,愉愉快快地走,老圣君想到就是这些。”
那崔大友听了,也就笑了起来:“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了。”
一时,王贵也走了过来。本来,这王贵已经不大管事了。但太后念及他稳重,还是叫他出来巡场子,看置办的细致不细致。李忠国对老太监王贵,素来还是尊敬的,见了王贵,李忠国就笑:“王哥哥这是从鹂馆来的?”
王贵也就点了点头,说道:“那里也置办妥当了。那凉台上,凉爽有风,没有蚊子,又明月当空的,放眼四望,能看到底下做法事的一切举动。节日的晚膳也摆在这里。”
李忠国就笑:“那吃的东西,也置办下了?”
王贵就道:“都好了。太后要吃的东西都摆放好了。一面吃一面听和尚道士们诵经。”李忠国听了,就笑:“王大哥辛苦了。这几趟来回地走,脚可是疼。”
王贵就也笑:“不疼。老太后待我也不薄,在城外赏了我几间房子,又给我好些银子,我将我兄弟的儿子过继了来,如今一家子和和美美地过着日子。我是得了造化的人了,在宫里也呆了四十来年,那些生的死的也见得多了,我什么事儿都没有,着实不容易。”王贵说着,就笑眯眯地走了。
那崔大友听了,就瞧着李忠国道:“他是混成了人精了。他从前往上爬的时候,可没少踩人。”
李忠国就叹:“我比他小二十岁。他是得了定数了,这一生不愁的,我却还不一定呀!”李忠国所担忧的,崔大友也担忧。他们都是侍奉老太后的人,和皇上跟前的太监,都处得不好,甚至还有仇怨。这要是太后归了西了,保不定那些太监会怂恿了皇上给他们小鞋儿穿!
崔大友就道:“别想了。现在也想不到那许多,还是干活儿要紧。”
李忠国就都:“我不似你,你太实诚了。总归时不时儿的,要去皇上跟前献殷勤。”
那崔大友听了,就道:“皇上会看出来,咱们也不过虚情假意。”
李忠国就道:“常言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日日过去磕头请安,莫非皇上还未将我们赶出来不成?”
崔大友就笑:“话虽如此,但太后知道了,可不好。老太后最不喜欢,就是心不实诚不忠心的人。依我看呀,咱们以后少惹事就好。如果能被放出宫去,那就是造化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巡查,底下干活的太监们,见了二人,都是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口道:“李公公(崔公公)吉祥!”那李忠国也就踱着步垂着个眼,细细提醒他们一回。
文居易既一心为国,自然为元乾引荐了不少人才。那谭盼生便也在其中。这一日,在文居易的带领下,元乾在德仁殿见了谭盼生。元乾见谭盼生身材高大,一身正气,心里就有些满意。听着他说话有些口音,元乾就问:“你是湖南人?”
谭盼生就道:“臣湖南籍贯,但自小是在炎州长大的。”元乾知道此人举子出身,武功也不错,又听方才文居易说此人也是他的学生。元乾的心里不禁留了几分意。他问谭盼生:“你名嗣同,不知起的什么字?”
谭盼生就回:“微臣的字,叫作盼生。反复的复,学生的生。”
元乾听了,心里动了一动,但是面上却不作声。果然此人便是萼妃口中说的那个盼生。但元乾到底是宽宏的明君,身为一国之君,又哪里会计较妃嫔们未进宫前的那些琐事?何况,还是莫须有的?不过,他听了,到底还是加了一句:“朕身边的莲妃和萼妃,便也师出文大人。你们可否认识?”
元乾只想再问一问。谭盼生听了,心里也一动。方才他随文居易入宫时,心里就溢满了沉沉的激动。他不知道青莲在这如画的宫殿哪一处,他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现在见皇上提起,他便沉静回:“微臣与莲萼二位娘娘,虽然同一个老师授课,但微臣只在外馆,与莲萼二位娘娘几乎不识。”
元乾听了这话,倒是笑了。“几乎不识?那自然还是认识的。”其实,元乾这问话也是可笑。谭盼生识不识,这在旁的文居易岂会不知?但他偏是要问谭盼生。
谭盼生听了,便又要小心回。元乾就道:“好了。朕不过问上一问。”文居易又推荐了数人与元乾。又隔几日,谭盼生被元乾赐‘御前行走陪伴’一职。莲妃知道此事,还是从龚氏的来信中悉知的。元乾与朝廷政事,从不在后宫吐露一二。那一日,元乾来到繁花宫,与莲妃在荷花池边漫步。元乾主动说了此事,又对莲妃道:“朕知道,此人是你的同门师兄。可是不是?”
莲妃听了,就如实道:“是。”元乾见她如此坦荡,也就道:“此人是个人才,朕看得出,他怀抱了一腔爱国之心。”
莲妃听了,就道:“臣妾很高兴皇上又得人才。”
元乾就叹:“朕发现这些人,籍贯大都在南方。可见,南方的人,要比北方人要开化一些。如今朝堂上赞同新政的官员,大半是南方人。”
莲妃就笑:“皇上,臣妾不想与皇上谈论朝政。臣妾需守臣妾的规矩。”
元乾就道:“你呀,青莲,其实你什么都懂,只是不愿说是不是?”
莲妃就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臣妾其实也不懂。但臣妾只觉得当前许多事儿不对,不应该这样下去。臣妾是年轻人,这想法都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在臣妾看来,朝中变革是必需的。臣妾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皇上,臣妾要说的,只有这么多。臣妾希望皇上您诸事顺利!”
元乾听了,就握了莲妃的手儿,目光灼灼道:“莲妃。如果朕要推行变法呢?你可也会一直站在朕的身边?”
莲妃听了,目光也变亮了。从皇上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勇气和决心。但她知道这里头的艰难。沉默了半响,她方道:“皇上。”
她还没说出具体的话,元乾又道:“好了,你不必说了。你安心地在后宫吧。你是对的,妃嫔不宜干预政事,这果然对你有好处。”
莲妃听了,忽然又忧心起来,她对元乾道:“只是臣妾的妹妹,她为人爽快,说话或许不小心,臣妾也劝告她几次,但她不听臣妾的。皇上的话她自然听。臣妾不想她再让人抓住了什么不妥,所以皇上见了她,务必叫她谨慎一点儿。”
元乾听了,就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无论是变法或是革新,朕总不愿将你们牵连进去。朕在意你,所以也愿意关照萼妃。只要她行事不出格儿。”
朝中维新之声日盛,汉籍的大臣,在朝堂上多得皇帝重用,那乾元人王公见了可就不乐意了。启海和顺王一向守旧,见了那些年轻的官员,个个意气风发,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这一日下了朝,顺王就对启海道:“可不得了了。再这样下去,这朝堂内也没有咱们呆的地方了!皇上可是尽用那些脸上不长毛的小年轻!”
启海就道:“等着看吧。只要与朝堂有益,多用些年轻人,也没有什么不好。”顺王听了,就叹气道:“您可是常给太后报信儿的。这些,太后她老人家知不知道?”
启海听了,就道:“我不见太后,已有一阵子了。如今我却是一点不知太后心里的想法!太后那边,风平浪静的,我们自然也只能风平浪静!”
顺王听了,想了一想,就道:“我听你的,你说的是。咱们这边自乱了阵脚,反不好了。且就让他们得意几天吧。翁玄礼那老东西,阴魂不散。这人在江苏,魂儿还丢在京城。”
启海听了,就笑:“到底人家是帝师,你说这话小点儿声。不过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他又不在朝上。”
顺王就道:“他是不在呀。不过你看那个新来的莫名其妙的文居易,那说话那口气那眼神,分明就是翁玄礼第二。”
第3章李忠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