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那王功也就气喘吁吁地来了,手里托了一把玉箫。站在湖边,王功不敢张大口唤皇上,只是沿岸急切寻找。王功看见皇上了,刚要低低开口,元乾便做了一个叫他住嘴的手势。他将船儿轻轻划到岸边,将玉箫接住了,又做了一个手势,叫王功回去。
这到了湖边,王功自然听见了笛声。他知道,皇上这是又起兴意儿了。他便跪下,朝皇上行了礼,又气喘吁吁地走了。
元乾独坐在船上,听这笛声渐渐住了。他看着手里的箫,想要鸣箫,却又觉多此一举。看天气大概是黄昏了,空中彩霞满天,倒映在湖面上,耀眼的一片绯色。元乾已经听出,那吹奏的人,就在对岸。只需他将船停住,去那对岸寻找,便就能找到。
但他又不愿意打扰了此人的雅兴。不过,元乾到底还是上了船。他和太后不同,太后游湖喜欢热闹,他独喜欢一个人,一个人走,所享受的,无非是一个静字。
循着笛声,元乾很快走到了岸边。他径直朝着岸边的亭子走去。那里,与其说是亭子,其实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榭。元乾到了那里时,发现独坐在榭里的人,竟然是莲妃。莲妃也发现了他了,似乎心里也有点吃惊,她本以为,自己今儿个寻了个空旷清幽的地方,再无人发现她的。她知道太后喜欢游湖,但不会在这样狭长偏僻的湖尾。太后的游船若是到了这里,只怕是不能掉头儿的。莲妃来不及多想,当下便收了笛子,站了起来,上前恭迎皇帝。
元乾走得很快,他进了小榭,立在一旁问:“今日,你怎么在这里?”因叫莲妃起身。
莲妃就道:“此处清幽。臣妾为寻这里,也破费了一番工夫。”
元乾看着她手中的长笛,就叹:“不想你也会鸣笛。初时朕问你,你却对朕瞒着。”莲妃就道:“臣妾会鸣笛,但终究也不擅长。起初,只是在家里,闲来无事时,吹奏上那么几曲。因自认为是外行,所以并不敢在皇上的跟前班门弄斧。”莲妃知道,元乾能吹一曲极好的箫。
元乾听了,也就又叹道:“你这样谦虚,又是何必?况这里也并无旁的人。你只须敞开心扉。你说你的笛声不好,何以我听了,竟忘乎所以,划着船儿一直寻到了这里?”
莲妃就道:“原来皇上来这里,是为了划船。”
元乾就道:“不错。今日朕起了兴意,决意要来划船。莲妃,你是南方人,可会行船?”
莲妃就摇头道:“南方虽然水多湖多,但臣妾却并不会划船。”元乾听了,便也将头摇了一摇,他看了看天色,方又对莲妃道:“虽然日暮西下,彩霞满天,但时日到底还长,这一会子的工夫,想天也并不就黑。不如,你随朕上船,朕且带着你沿着湖边看一看风景。”
莲妃就笑:“虽如此说,可天色到底渐次暗了。臣妾该及时回宫了。不然,墨梅姑姑可是要出来找臣妾了。”元乾听了这话,不免要问:“怎么,你出来的时候,没有知会她们一声么?”
莲妃就道:“臣妾说,今日下午只去园子里一会,很快就回来,因叫她们几个不必跟着。不想,这兴致所来,臣妾一路走,一路看,却是忘了时间了。因见这湖水澄澈,又见这里有个长长的小榭,所以干脆就坐在这里,吹上一曲笛子,也不枉费了这一番兴意。”
元乾听了,口里就‘嗯’了一声,但还是执拗道:“既然到了湖边,那便不能不上船。你可有不服水的晕船之症?”莲妃听了,就摇了摇头。元乾听了,就朝她伸出手,说道:“好了,不必犹豫了。上来吧。”莲妃已经被元乾拉着上了船。元乾将船划得很轻很稳,船儿驶入那残荷深处,听着这荷叶丛中几声叽叽咕咕的鸟叫,莲妃方叹:“从这里看,却只如在江南了。”
元乾就道:“朕也是偶尔想起过来划船。不想,就偏巧遇到了你。你告诉朕,从前你们在炎州,出门都逛些什么?”莲妃就笑:“这些,难道臣妾的妹妹没有告诉皇上么?”姐妹二人,进宫也快大半年了。想萼妃与皇上聊天时,定然将从前在炎州的那些所闻所见,当作趣事儿,告诉皇帝。
岂料,元乾听了,只是摇头道:“朕没问。”
“皇上为什么没问?”莲妃说时,一片大如伞盖的荷叶遮挡住了她的脸颊,荷叶丛中光线本就幽暗,这令她顿时看不清皇帝的面容了。她觉得这周遭的气氛就更是静。
“没什么,朕不想问。”元乾简单回她。如果想问,他愿意来问莲妃。元乾看着深幽的湖面,忽然发出一阵凝重的叹息。“如果,时光能永远停在这里,该有多好?”
“什么?”莲妃未能明白皇上的意思。
“朕是说,若有选择,朕并不愿意做这个皇帝,朕愿意做一个普通的农夫。经营家里的几亩薄田,若还有空地,就开辟一处荷花池。”元乾说这话时,面上是说不出的疲累。现在是黄昏时分了,兴许,这玄月朝也是处于日薄西山的黄昏时候了,即便他如何努力,如何发奋,也不可能令玄月再回到康乾盛世。
“莲妃。朕很累。朕自入宫后,朕就一直很累。”元乾喃喃说着,他收了桨,将眼睛沉沉地闭上。可即便闭上眼,他还是不能感到心灵有片刻的安逸。他想丢开这一切俗务,可是哪里能够?元乾既然不说话,那么莲妃也就不说话。二人便任由这小船慢慢游荡,在水面泛出轻轻的涟漪。
天果然就快黑了。元乾听见那鹧鸪鸟儿发出一声‘鹧鸪鹧鸪’的鸣叫,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鹧鸪鹧鸪,过了深秋,天就一日冷似一日了。到了严冬,这湖面上会结冰。朕在这宫里,想要寻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去处,怕也是不能够了。”
莲妃就道:“心之所安,处处皆静。倒也不必一定要寻一处无人的幽静之处!”
元乾听了,就点头道:“好。这话朕爱听。来,咱们先上岸,朕带你出园子,将你送回繁花宫去!”二人上了岸,元乾看着园中幽静的景色,就道:“太后就在这园子那边。不过这会子,朕也不过去了。”元乾将莲妃送入繁花宫时,天已完全黑了。墨梅见了莲妃,上前对皇上行了礼,然后方扶着莲妃低声道:“主子,方才萼主子来过了。见主子您不在,就又回去了。”莲妃听了,纳罕妹妹何以这样主动找她?但皇上在此,她来不及多想,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儿。
元乾便对莲妃道:“天色已晚,朕就不回德仁殿了。朕就在你这里歇下了。”莲妃听了,便叫墨梅去布置。二人洗漱后,元乾立在榻旁,方笑道:“这一日,朕过得可是惬意。”元乾随后叫莲妃宽衣熄灯。
话说萼妃今日来寻莲妃,也是心血来潮。到了这里,见莲妃不在,心里就起了狐疑。墨梅回说姐姐是去了园子里,萼妃也就回了去。她着人去了德仁殿,打听皇上可在,不想王功说皇上今日也进了园子。萼妃听了,心里更是疑心。但园子也大,她想了一想,也并不去寻找,只是回到宫里坐着生闷气儿。那竹仙等见了,也不敢来打扰她。
萼妃想着,大抵他们是在一处,只不知在这园子哪里。翌日,萼妃恹恹地起了来,因听说宫里的老太监张富会算卦,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常找张富算卦,便对竹仙道:“你们都找过张公公算卦?”
“是。张公公算卦可是准。”一个宫女儿过来回。
萼妃便对竹仙道:“今日我反正无事。不如,你去将张富请来,好与我算上一卦。”竹仙听了,就笑:“到底准不准,奴婢可也不知道,主子也休要听他们胡说。张老公公宫外头也有家,他在宫里也不大管事了,主子要奴婢去请,原也不难。因奴婢也是他调教出来的。只是不知他到底在不在宫里?若是出宫了,可就要等几天了。”
萼妃就道:“那你就去试试看。兴许他在宫里呢?”竹仙今东瀛也乏累,但听了萼妃这样说,也只得强打精神,出宫去找张富。张富今日却是在宫里,听了竹仙的话,张富就道:“竹仙,我可不敢给主子算卦。咱们就是个奴才,如何敢给主子们算命去,可要不要命了?”张富说着,便连连摇头儿。竹仙见了,就有些着急:“张公公,好歹您跟着我去一回。不然,萼主子还不知如何苦我呢?我是摸透了萼主子的脾性儿了。这只要心里头想到了,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给她摘下来的。”张富听了,就叹了一叹,他对竹仙道:“你与书香墨梅三个,都是我看着长大一手调教出来的。依我看,如今算你最苦。我听说书香在皇后的冷露宫,什么都不管不问,日子极清闲。那墨梅在繁花宫虽然忙碌,但很得体面。就数你又累又苦,萼主子年轻,不知体恤你。”
第18章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