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夫人劝着女儿,又去了皇帝那里一回,也不知春和夫人同皇上说了什么,只听王功说,春公夫人从德仁殿出来时,面色甚是平和。春和夫人方对皇后说要回去,因家里的事儿也多。皇后苦留不住,春和夫人就道:“那就将佩鸾先留下,与你作几天伴。”佩鸾是皇后的小妹子,还未得太后指婚,今年一十五岁。皇后知道佩鸾为人拘谨,这在她的冷露宫里定然住不惯,不如叫小妹子也住进园子去。皇后和皇帝一样,在园子里也有避暑的住地。只是她一贯不常来。皇后在沐恩园里的住地是宜芸馆,宜芸馆位于皇帝消暑住的春香堂北侧(皇帝其实也不大来),东临德和园,西边近太后住着的畅春园。佩鸾被姐姐安排在这里,心里就有些高兴。
“这里怎么样?”皇后问妹妹。
佩鸾一边打量一边就道:“很不错。”
皇后就笑:“自然不错了,到底是皇宫,你当是咱们家里?”
佩鸾的相貌比皇后好上许多,她听了姐姐的话,就嫣然一笑,说道:“咱们家也不差呀!我只是喜欢里头的摆设。”佩鸾说着,就往里头看去。宜芸馆的陈设非常精雅。室内正中安设宝座、地平、五屏照背,落地罩内面南设楠柏木包厢床、香几、书案、顶柜、绣墩、案、挂屏、插屏镜、自鸣钟、等物。几、案上放置书册、玉版。东间罩内设佛龛,供铜胎、玉胎佛像、佛经。前有香炉、香盘、欢门幡。配殿道存斋、近西轩内设有楠柏木包厢床、香几、书桌、如意椅、案、琴桌、冠架、顶柜、插屏、挂屏、字画等物。如此这些,已然看得佩鸾叹为观止了。
宜芸馆的这些陈设,当然不是品味一般的皇后布置的,而是同治的那位阿鲁特氏皇后设置的。这些,佩鸾也从皇后的口中知道了。佩鸾就叹:“这位阿鲁特皇后,真是可惜了。这要是不死,岂不也在宫里好好呆着的?”
皇后听了,就大为摇头:“你懂什么?她又没个子嗣,要是不死,可让太后怎么办?难不成还让她抱养个孩子来,学太后那样垂帘听政?”
佩鸾天真,听了姐姐这话,就脱口而出道:“可是,那也不一定就要死呀!大不了自请出宫去呗!”皇后就道:“你是小孩子家家说的话。她只有死了,太后才能安心呀。不然,以后总是有人拿她做文章。”
佩鸾听了,也就不说话儿了。皇后又道:“我知道你喜欢吃甜津津儿的东西,今晚我和你一起用膳,咱们吃酒酿汤圆。就和在家里时一样。”
佩鸾听了,终于忍不住问:“皇上不来么?”
皇后就道:“我和皇上感情很一般。他不来就不来,这么长了,我已经习惯了。”佩鸾在家时,从父亲额娘的口中,已经知道了皇帝姐夫和姐姐感情不融洽。
“那就大姐和我,我反而自在。”佩鸾朝姐姐一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太后坐了轿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到了德仁殿门口了。王功见是太后的轿子来了,忙进去回。元乾正和文居易等大臣说话,听说太后来了,元乾只得叫他们退下。文居易告退出去,见了太后的轿子,都跪下朝太后行礼。太后下了轿,细细观察了他们几眼,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元乾也出来了。他上前扶着太后的手,笑道:“皇额娘今日怎么想起到儿子这里来了?”
太后就也笑:“我在园子里,无时不想起皇帝你。既得了空了,就过来看看。”太后说着,便同了皇帝进了南书房。太后待坐下了,就问皇帝:“德仁殿东暖阁那里,这些时日,你可都派人好生打扫来着?”
皇帝听了太后这话,心里不知太后何意。只是笑道:“虽然皇额娘您不去那里了,但那东暖阁内,一向有专人照应,想还是和从前一样干净舒适。”太后所提的德仁殿东暖阁,其实是之前太后垂帘听政的地方。既然归政了皇帝,太后也就不到这里来了。
太后听了,就幽幽道:“皇帝到底还需命人好生照看。保不定以后还有大用。兴许以后哇,我又坐在那里了。”
皇帝听了这话,方知太后是在生气。他便奉了碗茶过来,对太后道:“皇额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儿子有哪处做的不好,惹皇额娘您生气了?”太后听了,也就喝了一口茶,对皇帝道:“不,你做得很好,我很高兴。”
皇帝见了,就道:“儿子做的好不好,还请皇额娘明说吧。”太后听了,口里哼了一声,方语重心长地对皇帝说道:“皇帝。如今我一概不管事了。任凭你在朝中怎样,我只是不声不吭。但皇上好歹听我老婆子一句,好歹别将赫尔霍真氏的江山,都拱手送了人去!到底是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多少个八旗子弟,一路拼杀过来,才有咱们的好日子的。”
皇帝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果然师傅告诫的不错,果然那些大臣阳奉阴违,背后去太后那里告状去了。皇帝是个坦荡之人,他便对太后道:“皇额娘您是误会了。儿子既然姓赫尔霍真,如何不爱惜赫尔霍真氏的江山?儿子只想振奋朝纲,让玄月江山呈现新的样貌。”太后就叹:“其实,你的心,我也懂。只是凡事不可行太过了。那些新锐的官吏,可用,但不要大用。那些老派的满臣,若还能用,不如就将就用。总是,不要令他们心寒。”
皇帝就道:“儿子施政,已算是谨慎的了。皇额娘,这些儿子也知道。真正是他们令儿子心寒。若他们能用,儿子如何不愿意用?只是,他们几次三番阳奉阴违,可是令朕恼火。若还令他们这样下去,那朕颁布下取得纲领岂不就成了玩笑吗?总是要杀一儆百,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不然,这朝政无法运行。”太后听到这里,倒是苦笑了起来了。听了皇帝这一席话,倒是令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了。想那些时子,也是一日日地过得艰难。她们孤儿寡母的,孝贞后的学识还不及她的,朝中大事反而指望她,那些大臣多么难斗呀!一拨一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想起孝贞东太后,太后的心里还是有气怨,她自诩是咸丰的正宫,可与国家大事上一点也不管,只是叫人找她。可与家事上,她却是一点儿不撒手,处处与她使绊子。她死了也就死了,可自她死后,这宫里宫外的,那些流言就没消停过。这些,太后也不想理了。越是理会,别人越较真儿。
太后便对皇上道:“皇帝呀,我也知道你的烦难。因你年轻,我总是担心你会被别人牵着走。我点头让你推行新政,可不是叫人诳了将咱们辛苦打下的江山都变了颜色!”皇帝就道:“皇额娘放心。儿臣发誓不会。”太后听了皇上这样一说,也就有些心软。到底也不能只听信顺王的一面之辞。许多事儿,到底可不可为,还要往后再看一看。太后又同皇帝说了会子话,方离开了德仁殿。太后出了德仁殿,想了一想,却又去了慧妃竹妃等人住的地方,她想找她们聊一聊,说一说同治年间的旧事。
皇帝恭送太后离开,待再回德仁殿,皇帝便不想再召见大臣了。他想放松放松。他叫来王功:“过会子,你随朕进园子,朕要在园子里头划小船儿。”王功听了,就道:“那,皇上您要不要去知会太后老圣君一声?”皇帝就摇头道:“不必了。朕不想惊动她。朕又不是去游湖,朕只是去划一会小船。在那湖面上来回走一遭就好。”
王功听了,就问:“那,皇上可要太监宫女们在旁伺候?”元乾就道:“你没听懂朕的话么?那船小,太监宫女们如何能上得船?你陪了朕去园子,你也不得上船,只须呆在一边看着,等朕下了船就行。”王功听了,心里也懂了,便也不问了。元乾说着,就另换了衣裳,着了一件清简的袍子,带着王功出了德仁殿,直接进了园子,往那湖边走去。
今日天气的确也好。元乾抬头看着天空,就自言自语地一叹道:“整日忙与政事,却也须出来陶冶情操。”元乾到了湖边,看着湖面水平如镜,波光粼粼,那荷花虽已残败,但从远处看,仍旧蓊蓊郁郁地一片绿色。元乾心里又是好一慨叹。王功便叫那看湖的老太监划一条小船过来。王功见皇上拿了桨,果然就要上船了,便提醒皇上小心。元乾就道:“朕知道。这湖浅,并没有什么妨碍。”元乾上了船,看着这似江南水乡的碧湖,忽然就对王功道:“王功,你不如回去,且将朕的玉箫拿来。”王功听见了,想了一想,也就赶紧小跑了回去。
元乾将船儿划进残荷深处,凝视着远方,陷入沉思。他知道,再过两盏茶的工夫,王功拿了箫,也就要过来了。他便想划着船儿驶出这水深之处。这时,耳边就听得远处有笛声,元乾听住了,便将船停住。忽又想不该就此停住船。因此,他又将船慢慢地行着,寻着这佳音。
第17章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