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王听了,遂将心一横,与太后道:“臣是深思熟虑,也不是一时的意气。”
太后就道:“我是懂你的意思的。但你看看曾国藩左宗棠这些人,也是汉人,可对咱们有异心?咸丰年间,长毛作乱,要不是曾国藩等在湘卾招募团练,打击那些贼子,想从那个时候起,这江山已经不是姓赫尔霍真的了!若他们能反,早就反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你是不知道他们汉人,或许他们对咱们也有怨恨,因都是异姓,自然不可能一心。但他们自小所受的都是孔孟之学,讲究忠孝。这些人最在乎什么?不是利,却是名。你若要曾国藩丢下忠孝家国之义,去行汉民族之大事,他是万万不肯答应的。所以,我是琢磨透了。因此你尽管放心。”
顺王听了,还是说道:“太后说的,微臣不敢不听。但臣心里还有另番隐忧。”
太后就道:“能有什么隐忧呢?”
顺王就道:“皇上一心要行西方立宪,仿效那些夷人的制度。我玄月国能不变色么?如此一来,那些汉人的地位只比乾元人还要高的。”
太后听了,想了一想,遂沉声问道:“果真如此?先前我问过皇上,皇上说还是延续洋务派的那些做法,西学为体,中学为用。”
顺王就道:“太后您不知道哇。如今皇上身边围聚的都是那些去过东瀛留过洋的臣子。即便皇上不想变革,但没那些人蛊惑着,难免不会动摇了心志。”顺王又道:“老圣君,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人,就是一心要鼓动皇上仿效东瀛,实行变法,好让他们汉人的地位越过咱们乾元人。”
太后听了,忽然觉得事情严重起来了。“皇上果真要推行变法?我只以为皇上不过是要去旧革新。”太后虽深居宫中,但也是知道东瀛的明治维新的。维新她也不反对,但玄月国的情况又不同于东瀛。东瀛全国上下,俱是大和民族。可他们是入关的乾元人,统治的却又是人口在数百倍之上的汉人。这一旦革新了,将汉人的地位拉上了,那乾元人还能够控制全局,还能够继续统治吗?顺王所担忧的,当然也是太后所担忧的。
太后坐不住了,因问顺王:“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顺王就啜泣道:“老圣君,如何不真?您要是不信,尽管去问启海。”
太后听了这话,忽又发觉自己失态了。因又对顺王道:“好了,我知道了,想皇上并不会如此糊涂,难道他就不要祖宗的江山,白白的拱手送给汉人去?”太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愿叫顺王看出来。
顺王听了,还想再争辩几句。太后就道:“你跪安吧。我乏了。”太后说着,就招招手儿叫李富花进屋给她捶腿。顺王见了,只得告退出去。临出前,不禁又瞧了瞧李富花。
祖二奶奶同了慧妃进来了。太后见了祖二奶奶,就道:“你这个父亲呀,没事儿总是来烦我。”太后一边说着,却又命崔大友将二十万两的银票收起来存着。祖二奶奶听了,就道:“没事儿时,我便回家去,好好劝一劝我额娘,叫我额娘说说我父亲。”太后听了这话,便对慧妃笑道:“话也不是这样说。我也不过就这样抱怨抱怨几句。真正,他有什么事要见我,我还能不见?到底在我面前也是有苦劳的人。”
慧妃就也笑:“我们是内眷,与外事上不敢干涉一二。但在这宫里,还是能够知道些事儿。老圣君您跟前,顺王爷也算是您的红人儿。”
太后就道:“哦?是么?这么些年了,我可都不知道我跟前有哪些个红人儿?”
慧妃就回:“修缮园子给老圣君您办杂事的顺王,置办一概设备买卖的庆善大人,里里外外忙个不停的李总管,可不都是您跟前的红人儿?”
祖二奶奶听了,倒是罕有地来了一句:“要这样说,慧妃娘娘您在老圣君跟前鞍前马后的,也有二十年来了,可不也是个红人?”
慧妃听了,便看了看祖二奶奶。她道:“我算个什么呢?究竟皇后和大公主才是。”
太后听了,便道:“行了。这会子我想出园子去皇上那里一趟。你们就不要跟着我了。”太后说着,便叫崔大友备轿子。祖二奶奶和慧妃知趣,也就退下了。老太后要坐轿子去德仁殿,崔大友自然不敢怠慢。老太后坐的是八人抬的轿子,那轿子里外,应预备的东西,自然不能少了一件。太后由宫女们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上了轿子。那宫女太监们都在后头跟着走。园子离德仁殿可有一段距离。别的宫女穿着花盆底儿,走起路来还是顺顺当当儿的,可李富花就不行了,她是小脚,这么远的路,走得脚可是疼。太后也想到了她,太后将轿帘儿掀开,对前头领路的崔大友道:“行啦。我也不急,不要这这么快。这里头可有一个缠小脚的人呢。”
崔大友听了,也就命轿夫放慢速度。崔大友就是这样,这为老太后办事,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再想不到有难处的太监宫女。太后想了一想,就命人将李富花叫过来,对她道:“虽然你会伺候人,但这宫里实在不适合你呆呀!看着你这样我也难过,不如你还是回家去吧。我知道你家里不短钱。”
李富花听了,就回:“奴婢伺候老圣君习惯了,这冷不丁地回去,只怕不习惯呢!”
太后就笑:“你在宫里也是遭罪。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奴才?你年纪也不小啦,不如回家去,寻个好人家嫁了!”
李富花听了,心里就有些着急,今日要是她哥哥轮值,定然会将话说圆了来求太后。她虽然口舌也机灵,但在太后跟前,言语总是笨拙。她拿眼看了看一旁的崔大友,崔大友算是李富花的远方表哥,但听了太后的话,崔大友并不上前帮腔。太后就又道:“今天你哥哥也不在我跟前,你是你哥哥介绍进来的,这些话我不如还是同你哥哥说去。”
李富花听太后这样一说,便心知自己铁定是要出宫了。哥哥在太后跟前虽然能口吐莲花,但到底也不敢拗过太后去。不然,可不是反了?崔大友听了,揣摩着太后的心思,就对李富花道:“李大姑娘,如此你就不要跟着啦。还是回园子去吧,将这些话儿,同你哥哥好好说说。太后也是体恤你。”
崔大友说着,便又命轿夫抬起轿子,继续慢慢往前走。那李富花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头,看着太后一行的轿子慢慢走远,再抬头看着这四处巍峨的宫殿,眼睛里就流下了泪。太后也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皇后来了,因问崔大友:“今儿个皇后怎么没来园子?”太后知道皇后心重,估摸着上回说了皇后几句,皇后心里该是生了气了。崔大友的耳报神很多,听了这话崔大友就道:“老圣君,皇后娘娘那里,来了娘家的一位小妹子了。如今皇后只陪着春公爷的这位小女儿,在宜芸馆里说话呢。”崔大友说着这话时,心里就疑惑,分明这件事老圣君昨儿个就问过的,怎地今天又问起来?但崔大友有个优点,太后问事,哪怕就同一个事儿问上十遍八遍,崔大友总还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回,且也不提醒太后。崔大友想了想,知道这是老太后上了年纪了,记不住事儿了。
太后听了,也就点了点头。她想起来了,此事自己昨儿个就问过了。春和夫人和小女儿入宫,她也一直未召见她们,总是让他们随意。如就在这园子里,早晚见着也是方便。不过,春和也不知为何,入了宫了,也没进园子给太后请安,就出宫去了。太后知道自己这弟媳是因何生气,心里也就不计较。原来,自那一日萼妃去冷露宫找皇后说话后,皇后就将额娘和未出嫁的小妹子接进宫里来,小住几日。皇后将萼妃的事儿同春和夫人说了。春和夫人就道:“你也别全信她的鬼话。她也没安好心,不过是在利用你。”皇后听了,就道:“这些我也看出来了。但看到莲妃受皇上的宠爱,我心里也是和从前一样地难受。”
春和夫人就道:“你是皇后,好歹要珍重自己的身份。她们不过是妃子。皇上以后总会发现你的好,你也不必太着急。您不似我,我上了年纪了,许多事可都看开了。皇帝的宠爱算什么?到底还是你皇后的位置重要。你只管将这位置坐稳了,许多事儿不求自来。”
皇后听了,就犹豫道:“可我不受宠,膝下又无子,保不定以后有什么,再说,太后也有些年纪了。”
春和夫人听了,想了一想,还是不屑道:“纵然你没有儿子,但莲妃和萼妃要是生育了孩子了,可都算是你的孩子,你是皇后,是他们的嫡母,你怕什么?好不好的,可以抱过来抚养。再说,你到底是皇上的亲表姐,咱们是他的舅家,这不看僧面看佛面的,皇上哪里能够都这样胡为起来?”春和夫人更说道:“皇上不是要做明君吗?他要是将你废了,他的威望可也就减了。这样的大事,可得好生斟酌斟酌。”
第16章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