萼妃就道:“我不用她什么好心。我要吃干荔枝,我自己出钱去买。”
竹仙就笑:“那小豆儿说,吉祥儿告诉她,她们莲主子这几日要在宫里接待那会画画儿的赛桑夫人呢。可是不大有时间出来。”
萼妃听了,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想了一想,这个婆罗国来的赛桑夫人,可不是专职入宫替老圣君画画的么?她怎么会去了繁花宫?莫非是替姐姐画画去了?萼妃还未说话,竹仙便道:“想那吉祥儿还告诉小豆子,那赛桑夫人却是得了皇上的邀请来繁花宫给莲主子画画儿的。”
萼妃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酸楚。她冷冷一笑道:“我猜大概就是这样。这大半是我姐姐的主意。不想这个时候她又喜欢上夷人的画画了。”
竹仙就道:“主子还是别猜了。主子要想知道,不如就去繁花宫里问。”
萼妃就道:“我不去。如今她正受宠,我可不想看她的高兴劲儿。我宁愿一个人在宫里呆着。”
原来,那一晚元乾离开繁花宫后,心里可是不大宽心。但到底是自己在乎的人,因此心里也并未真的生气。恰好,王功将赛桑夫人替皇帝作的画像拿了过来。元乾看着自己的油画像,自言自语道:“这似乎更像朕本人。王功,你觉得呢?”
元乾是皇帝,这皇帝问,王功当然不敢不回答。王功不懂画儿,但也就在一边细细瞧了一回。王功就道:“皇上,奴才斗胆说了。这画上的颜色的确好看。但赛桑夫人不该将皇上的脸画偏了。从画像上看,皇上您的龙颜是歪向一边,看着别处的。”
元乾听了王功的话,就呵呵一笑。他摇头道:“你懂什么?朕爱的就是这个。那平面像看多了,人只像缺了魂灵,究竟还是西洋画好。朕当时是故意将眼睛不往正面瞧的。”
王功听了,就道:“奴才粗鄙,哪里敢揣测圣意呢?”
元乾就道:“朕的脸歪向一边,那是朕在遥想未来。朕在想中国的未来。”元乾说着,便命王功将此画挂在壁上。元乾看着自己的画像,忽又起了兴意,因又对王功道:“你替朕去传个口谕,明日将赛桑夫人请去莲妃的繁花宫。朕要让赛桑夫人替莲妃作一张画。”
王功心里偏袒萼妃,听了这话就问:“皇上,您是叫赛桑夫人单给莲妃娘娘作画儿呢,还是萼妃娘娘那里也一并请了?”
元乾听了这话,便觉王功啰嗦,因道:“朕这样说了吗?叫你去你就去。”王功讨了个没趣儿,也就出德仁殿去请赛桑夫人了。
这赛桑夫人虽是个画家,但也是婆罗国一位大使的夫人。赛桑女士精通汉文,同情中国,为人谦和。这在宫里,与太后皇帝相处得都极好。先前,赛桑夫人替皇上作画像时,也曾委婉问过皇后可愿画一张像的。皇后素来不喜夷人,听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了。叫我坐一个时辰,我的腰也酸的。我身子不好。夫人可去替别人画。”
赛桑夫人知道玄月的皇帝除了有皇后之外,在宫里还有两名妃子。莲妃和萼妃,赛桑女士都是见过的。她也想替她们作画,将她们的美貌传到大西洋那边去。但因为受了皇后的拒绝,因此赛桑夫人倒不怎么敢再向莲妃和萼妃提此事了。不想,今天皇上传来口谕,赛桑夫人自然有几分高兴。她知道,在外国人的眼中,中国的嫔妃一向都很神秘,若有机会将她们神秘的面纱揭下,这自然很好。
到了第二日,赛桑夫人也就带了画具,叫了一个随从,来到了繁花宫。莲妃得了王功传的口谕,早早地就在主殿等着了。墨梅备下了点心茶果,和一碟蛋糕,对莲妃道:“皇上的心果然在主子身上。皇上前几日才闷闷离开,这这会子又想起主子来了。奴婢知道,赛桑夫人也只是给太后和皇上作过画。”
莲妃听了,就摇头笑道:“我听说这位赛桑夫人就是个画家,在宫外,只要人家给她银子,她就与人作画的。”墨梅就问:“可是,之前奴婢在太后跟前侍奉时,可是听说这赛桑夫人也是一位有身份地位的人呀。这给人作画,收人钱,可是多没面子。”
莲妃就笑:“有什么没面子的?我在炎州时,没少听说那些外国人的事。外国人都是极务实的,并不像咱们中国的人,凡事都喜欢讲个面子。她既然画得好,人家满意了,为什么不收钱呢?即便在宫里,她为老圣君皇上画画,老圣君和皇上也时常赏赐她东西的。”
墨梅就道:“奴婢是个过时的人。十几岁上就入了宫,以后一直就在宫里。的确不大知道外边的事。不过,太后和皇上那是赏赐。和外头的人,自然又不一样。”
莲妃就道:“可与赛桑夫人来说,或许就是一样。你不知道,那外国人也有皇帝和女王,她们要是支使人做了事,可是不能少付一点钱的。若是少付了,那些人也敢去法庭上告的。”
墨梅听到这里,心里自然吃惊。她道:“是么?这做下人的,竟也敢去告皇帝?”
莲妃就叹:“是呀。要是法庭判皇帝该给钱的话,皇帝还不能不给。否则,百姓们就要抗议了。”墨梅听了,因太过惊惧,反而不敢往下问了。莲妃见了,也就闭口不言。这样的话,墨梅以后还是少知为好。只因在墨梅的世界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奴为婢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的,你若要她改变,不如叫她去死。所以还不如让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平静地过下去。再说,中国这样大,许多事当然不是她一个宫女能理解的。即便,她受过西方教育的熏陶,会说些英语,会弹钢琴,知道一些先进的思想。可归根究底,她还要蜷缩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框架下。她是如此,皇帝也是如此。皇帝实新政,但到底不敢丢了中国的传统文化。
莲妃坐着想了一会,赛桑夫人也就进来了。她和其他公使夫人一样,见了莲妃,并不下跪,只是行了一个屈膝礼。莲妃下来与她说道:“夫人辛苦了。”
赛桑夫人就笑:“我不辛苦,为您作画是我的夙愿。”赛桑夫人说着一口带点广东腔的汉语。之前,莲妃在老圣君那处时,听见赛桑夫人偶尔说中国话,就有那么一点南方口音,现在离得近,她可是听出来了。
她请赛桑夫人坐下,请她喝茶。莲妃笑道:“我给夫人您准备的是中国的红茶,不知夫人可喜欢?本来,我要为夫人预备咖啡的。只是现在来不及去外面买了。”
赛桑夫人听了就笑:“皇妃客气了。我到了中国以后,已经喜欢喝红茶了。咖啡喝多了,会损坏外表,现在我并不怎眼喝了。”
“夫人喜欢,那再好不过了。”莲妃说着,指了指小几旁的碟子,说道:“这是我为夫人准备的蛋糕。我本以为御膳房里没有这个,不想竟还是有。”
赛桑夫人见了,就笑:“我在贵国太后身边作画时,就听说太后也喜欢吃西洋的糕点,所以那御膳房里也请了外国的点心师傅。”赛桑夫人说着,就喝了一口红茶。“喝完茶后,我就为皇妃您作画。”赛桑夫人对皇帝的两名嫔妃,都以皇妃称呼。莲妃就笑:“不忙。夫人入京前,可曾在炎州住过没有?”赛桑夫人就道:“住过。皇妃您怎么知道?”
莲妃就笑:“其实,我也算是个炎州人。在我十五岁之前,我和我妹妹一直住在炎州,从未离开过。”赛桑夫人知道,皇帝的伴妃是一对姐妹。
莲妃这样说,赛桑夫人也就不觉拘谨了。她便道:“其实我说中国的广东话比北京话好。”
莲妃就道:“那夫人与我交谈,不如就说广东话好了。”赛桑夫人知道炎州是中国相对开放的沿海城市,炎州城里有教堂,有牧师,有夷人开的贸易所,有新式的教习外语的学堂。那么,这个来自炎州的瑾皇妃,想来不会和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些命妇遗孀们一般无趣吧?
第一眼见莲妃,赛桑夫人就被她忧郁明亮的一双大眼睛给打动过。那一日,皇帝带着他的皇后和二名妃子来给太后请安。赛桑夫人在旁作画,除了皇帝,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瑾皇妃。她的面容不似皇后的蜡黄,也不似萼妃的稚肥,她有着中国年轻女人少有的安静和从容,也有少女的矜持和顾盼。赛桑夫人以为中国的女人很悲哀,她们是没有少女时代的。这到了十二三岁,刚度过童年期,就被家里人很快嫁了人,得一笔丰厚的嫁资。这既嫁了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妇人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开始生儿育女,操持家庭,一日日地沉默起来。
莲妃的一双眼睛,深深吸引了赛桑夫人。她知道萼妃是她的亲妹妹,但姐妹俩长得并不像,萼妃的眼睛和大多数中国女人一样,眼皮有些肉泡。可莲妃脸上,长得分明就是一双外国女人才有的深邃眼睛,只除了她的眼眸是黑色的。赛桑夫人想:再等上七八年,这位莲妃该会是玄月朝最有风韵最迷人的皇妃。
第13章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