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西。洛水之河畔。天空之上不停的垂下雨幕…
冷雪举着伞穿行于这精密的细雨之中,径直的往长安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的袅袅娜娜,烟视媚行。引得行人不由得纷纷侧目。
河对岸的亭里端坐着一个避雨的和尚,此时已经看得目光都直了,自己手里面的经卷掉到了地上此时却还浑然不知。
冷雪刚刚下了桥,那个和尚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来,一双眼睛很是不老实地开始在她身上逡巡。
难怪这世人都在讥笑这“月明和尚度柳翠”。原来这个佛门胜地,也是不乏有些贪*浊恶之徒的。冷雪心中暗想。这样的污秽之人,我留他还要做甚?不如就让我来收了他这可恶的魂魄吧。
自己的主意打定,冷雪轻抛自己的媚笑一抹,朝他款款的行去。
那个和尚仿佛已经中了蛊一般,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绝顶的美色。
冷雪将自己的油伞遮于这个僧人的头上,两人均是默默无语,这个和尚是心怀鬼胎,而冷雪心里面想的却是:就让我拿你来当我的这个油伞的第八十根伞骨吧。
这时一道闪电猛得从天穹中骤然划过。浅笑一声,右手微微的一个发力,只见伞儿轻旋,伞缘的积雨在这时倏忽甩落,白玉伞骨上面早就已经转出了一圈凛冽的光痕。
此时油伞轻收,而那僧却已是遁形无迹。
一切也不过就是转瞬之间而已。所谓正是天不知,地不晓。
一,二,三……冷雪伸出玉指细数,不由得浅笑盈盈。已经八十根了呢。
是的,这样的话只剩下一根,这九九紫竹伞就是炼成了。冷雪本来就是观音菩萨座下修炼了千年的蛇妖。因为自己的好友董清妍已经出来寻觅自己的宿缘,
所以自己修炼没有圆满就跑了出来,自己不过就是为了两件事情,一是手中的这柄九九紫竹伞。这伞有八十一根白玉伞骨,每一根都是一个人的魂魄,如果真的炼成了,将会是一把无坚不摧的神兵。
不过,更加令冷雪念念不忘的是自己另一桩心事。
此番出行至外,她是希望自己可以去找到那位右颊有一粒朱砂痣、名叫方叹歌的少年。
在多年以前,冷雪还只是一条一直潜心修炼的青蛇。有那么一年的冬天,正在冬眠的她突然就被无比耀眼的光芒突然刺醒。一群很是有些懵懂的少年挖开了她的洞穴,几个有些卤莽的,就已经开始要叫嚣砸死她。她不由
得惊慌失措,满耳充斥着的都是少年们异常尖利的叫喊:方叹歌,方叹歌,我们一起都去搬石头去!
那个为首的名叫方叹歌的少年,却是不为所动,他有些平静地,甚至是有那么一些怜惜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这么小的一条白蛇,我们还是这么放过她吧。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洞穴重新封好。在那一刻,她
牢牢得记住了他那无比温柔澄澈的温和目光,以及他右颊上的那颗朱砂痣。
这段记忆,一直都温暖着她蛰伏地下、暗无天日的冰冷岁月。在那漫漫冬夜,一直潜心修炼;清冷寂寥,愁郁无边。如果不是那个叫做方叹歌的少年曾经给予了她的温暖目光,她的多年的道行恐怕早就已在那顷刻间化为
了乌有,她自己终其一生,仍不过就是那么一条最普通不过的、一无所成的白蛇。
三月。在这个长安城中,已经是陌上初熏,百花争妍。
然而就算再如何好的春光,却也明媚不了冷雪的心——她的心中,满满的,全都是落寞。
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她依然还是没有能够找到她的方叹歌。
这天的清晨,冷雪路过了长安西市的会心坊。刚刚拐过这个街角,她便看见了一个很是俊逸沉默男子,就坐在这街的对面编制着竹器。他的身边堆满了琳琅的竹器:如摇篮、如躺椅、如背篓、如蒸笼、如淘箩、如米筛、
如雨篷、如竹篮……
虽然只是那么匆匆的一瞥,冷雪便很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那无比凝注的目光之中如此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不禁得顿住了足步,只是多看了那么片刻,只见他很是轻巧地刮青去节,无比娴熟地把这竹筒破成了粗细均匀、厚薄一致的竹片和竹丝。然后又将这竹片和竹丝互相插扭,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经纬编织法,其间的穿插
跃动着各种的技法:或插、或穿、或削、或锁、或钉、或扎、或套。经碎的纬丝比例无比齐整,穿绕又是十分的均匀,扎口牢固,这般的一气呵成,然而他却是始终成竹在胸、一副沉迷于其中的神态。
他劈的竹丝细而又光滑,他每编好这么一样物什,他就将地面之上散落的碎片收拾得万分干净,惟恐就会扎到这里的路人。
如此窄小的街,行人如梭,那个男子却是无比专注于自己指尖的游弋,十指穿梭。那有些冷峻瘦削的俊朗面庞,那双眸之中透露着坚毅沉着的光芒,就这么传递出来一种盈盈向上的清朗气息。
冷雪看得不由得怔了。以至于这时春雨忽至,却仍是浑然不觉。
那个男子此时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摊。转身如此取伞的瞬间,冷雪突然就看见了他面颊上的那颗朱砂痣。冷雪的心头不由得一凛,难怪那个目光是如此的似曾相识——他,竟是方叹歌。
如此绝代华美的少年,却是沦落到这市井乡间,靠着编织竹器谋生。
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在瞬间从冷雪的心头掠了过去。
方叹歌此时撑开伞,突然就觉到这街中有一白衣女子正在怔怔地看着自己,此时已经被雨淋湿,却仍似浑然不知。“姑娘,你这是不是没有带伞啊。”他不由得有些关切地喊。
冷雪不由得一楞。只是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方叹歌却是已经冲上前,将自己手中的那柄很是破旧不堪的油伞强行塞进她手里,转身就又推车快速地消失在了这雨中。
冷雪不由得在此时猛然惊醒。在那伞柄上,却还是有着他的温度。那是一把再陈旧也不过的油伞,却是让她就此感觉到了华美明艳不可方物,就宛若那个少年,虽是沦于这市井庸常人生,却是如莲花一般的静美。
她,终究是没有看错他的。
几日之后,冷雪终于是打听清楚了。那个如此编织竹器的男子,正是方叹歌。年方二十一,俊美无双,天赐其才,却是无奈家境贫寒,不得不搁置自己闲情,靠着这编织竹器为生。只是自己在家中仍是不时的吟诗作赋,
自叹“风雅只为谋稻粱”。
除了一点点的心酸,冷雪还深感到了不甘——方叹歌已有了家室,发妻是这城西卖豆腐的一个妇人,名叫银实。初闻此讯,冷雪竟是恨得心神俱焚——这么一个卖豆腐的粗鄙女人,也配得上我家的方叹歌?!
冷雪就此决定去收了那个银实的魂魄,正好就做自己那第八十一根伞骨。
长安西市。行人不停的喧嚣。冷雪站在那个豆腐摊对面,观看着那个叫银实的女人。
此时,对面的那个豆腐摊的年轻女子正在给两只可怜的流浪狗喂食着刚出笼的热包子。冷雪的意念忽动。那个女子目光无比洁净,侧影静美,虽然是这最为家常的装扮,却是分明跳脱出来了娴静贤良之美。
冷雪不由得顿了顿心,只要自己收了她,方叹歌就是我的人。
姐姐,我要买两块豆腐。自己手无分文,冷雪却是径直递上了自己的纤纤小手。分明就是无尽的挑噱与调笑。
看着她这空空如也的手心,银实不由得怔忪片刻,说:“这位姑娘,你若是忘了带银两,只管这就取去,若是为难,这银两就算它日再送不迟。边说着她就麻利地用那荷叶将这豆腐包好,热情地递上前来。
冷雪看见她的手,有些粗糙,有些油腻,染上了那么几分岁月的风尘和几分操劳的痕迹,而自己的手却是被反衬得愈发的洁净玲珑。
冷雪此时却是无法欢喜一分,心头却似是有着针扎之痛。
这么两块豆腐放在她的手心,却是如同烙铁一般烙着她的心。冷雪却是突然狠不下心来了。
若是这个银实是一个泼辣粗俗之流,冷雪定是要将毫不犹豫地收了她的魂魄。可是偏偏她感觉不是。
沐着人间烟火,染着这岁月的风尘,却是分明呈现出了那乡间阡陌野百合一般的超脱静默的美丽。
可是,可是这一生一世,不过就是华宴一场,既然方叹歌只有一个,我到此又何必要如此与她客气?
冷雪的心头不由得灵思一动:我倒是要这么看看你最为真实粗俗的一面,我偏是一定要和你来较量一番。
“姐姐,小妹与家中的父母来自他乡,初来贵地,无奈小妹的父母双亡,我自己一人流落异乡,度日艰难,就是连自己回家的盘缠都没有,姐姐可是有良法相助?
银实不由得楞住了。看着冷雪的双眸汪出了两泓泪光。
沉思了那么片晌。银实微笑着用自己的围布擦净了双手。你如不不嫌弃,到是可到我家暂住一阵,等到盘缠凑齐,再回家也不迟。”
“姐姐,你真好。”冷雪上前轻拥着银实,亲热实在如同亲姐妹。“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姐姐吧。”
只是她嘴角却是撇出了一抹冷笑的弧度:方叹歌,你定将是我的人了。
这日子过得倒也是轻快,很快便到了夏天了。方叹歌和银实待这冷雪如亲妹。他们整日的忙碌,反使冷雪心中生出不忍。
这世间的夫妻,冷雪见过的也倒是不少。恩爱千百日便突然情变翻脸者的有之,暗渡陈仓私藏着情者的也有之,整日撕打争吵呼天抢地的也是有之。象方叹歌和银实夫妇这般的温和恭敬、克己礼让的,却实属是罕见的。
夏天的晚饭后,冷雪便端坐在这门前,喝着银实姐特地为她熬的消暑汤,看方叹歌在那里编织竹器。在冷雪的眼中,方叹歌实在是天才。只见他将这么一根竹子搁在自己的腿上,左手持着竹,右手握着刀。轻轻的一刀划
过,将它一劈两半。然后就是是劈篾,砍刀经过的地方,就有着一丝竹篾象那一片柔软的丝在如此跳跃。他的眼睛却是并不看着手下的刀,完全就是在凭着自己的手感在动作,竹丝却是如此这般的听话,一丝不苟地就在他的
手中不停舞动。站在方叹歌的对面看去,他的脸被这竹丝分割得一块一块的,就在这夕阳之中橘红色光芒,不停的跃动。
而他的天份却还不止于此处。他自己也是颇具着诗赋丹青之才的。冷雪看着他的诗作,虽不能说是字字珠玑,却也有灵光闪现的时候。
自己虽称他为哥哥,冷雪对方叹歌的情肝却是越陷越深。这个世间的多少男人,自己弃糟糠如敝帚。他虽是这市井的一介平民,却是才华无比出众,隐忍而又不露,敬妻却是如宾,分明就是这滔滔浊世之中最为净白温润
的玉。
她本是一个最无情的妖,却是不能,也是不忍就将方叹歌一把给攥住——银实姐视她如自己的亲妹妹,倾其所有,为她分忧。她度上一日,对她的尊敬便就多上那么一分。
她自己是知道的,方叹歌于她并无一分儿女之情,只是把她当成了他的妹子。他的那么一颗心,是为了银实而跃动的。
而自己若是收了银实,她又是于心不忍。
这样如此无助的爱,这般无比自责的心冷雪却是越陷越痛苦。
这一天的午后,突降骤雨。银实嘱冷雪为方叹歌送伞。
这油伞轻张,一网天地之情。
第25章洛阳西